許是沈嘉芫說的故事太過淒涼,誰都沒有再開口,原說說笑笑的幾人步子漸緩,然才行沒多久卻遇着了專程而來的蔡媽媽。她是奉世子夫人的吩咐來請三表少爺去廣盛樓的,安沐附是沈家常客,在府裡的行徑慣常隨意,且與三舅母最是親密,即刻就擡腳跟了去。
沈嘉芫覺得,母親待三表哥着實疼愛,望着那抹寶藍色的背影,心中微滯。片刻後擡眸,卻湊巧撞見正回首凝視了自己的蔡媽媽,瞬時就起了迷茫,對方則似別有深意地點了點頭。
莫名其妙的轉過身子,沈嘉芫目光定在已經往前的安沐陽後背,她突然恍然大悟。難道,母親是特地差了人,將三表哥喚走的?她在給自己製造單獨和大表哥相處的機會?聯想到過去的猜忌,沈嘉芫暗道,她怕是得了消息,以爲自己跟着同去頤壽堂,是因爲對安沐陽餘情未了?
必然就是這樣,世子夫人很想撮合他們的。
脣邊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抹苦笑,這樣“縱女溺愛”的母親,她還真是頭回撞見。沈嘉芫反覆琢磨過許久,蔡氏不斷強調自己要嫁進安家,時而暗示她會支持原主對安沐陽的“心意”,轉念又引着她去將安沐附當成未婚夫,到底是想做什麼?
後宅裡口蜜腹劍的主母她見過,一味真心盲目寵溺的主母她亦曾有所耳聞,偏是精明睿智如蔡氏的婦人,做出如此毫無理由的舉止,讓沈嘉芫猜不出動機。若是早有預謀。理由是什麼?要讓她這樣扮演慈母十幾年,甚至還不顧幼女想法?
難道,她真的只是因爲心疼自己,閨中時不予以束縛。然後如計劃的將自己送進安家?等等,如計劃……世子夫人對要將自己嫁去安家的想法格外堅定,莫不是她的計劃就只是讓自己成爲安襄侯府的媳婦?且不論夫君到底是安沐陽和安沐附其中的哪一個?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母親?
沈嘉芫覺得事有蹊蹺。 肯定不是外人傳揚般是世子夫人和七姑太太約定的這樣簡單,因爲從早前的接觸中,安沈氏已經表明,自己絕非必須要做她兒媳婦,且和沈老夫人的想法一致。那麼,蔡氏依舊堅持這樣的親事,若非能給她帶來什麼好處。就是別有算計。且她激烈反對九妹妹接觸三表哥,便說明這個人選還必須是自己。
似乎有了些頭緒,可思緒太快,她還沒抓到什麼的關鍵的時候,突然前方的安沐陽不知何時到了自己身旁。低聲冷冷道:“許久不見,表妹倒是真長進了不少,不止膽量大了,連心思都細膩了起來。”他說着沉沉的嗓音裡透出幾分危險,“不過,不該知道的事,最好不要插手!”
沈嘉芫本還真沉浸在分析蔡氏的心理,乍聽這些沒頭沒腦的話,還真沒反應過來。這什麼長進膽量的?自然而然地去看身旁的男子,依舊是面無波瀾的面龐,目視前方,然那余光中泛着的寒意,帶着濃濃的警告
。
她頓了頓,清晰地感覺到對方顯然是放緩了步子。似乎是等着自己回話。沈嘉芫側首瞧了眼身後,婢僕們就跟在幾步外,若是交談,自然只能用輕語。她原就想着試探對方,幾乎瞬間思維轉動,素來最是文質彬彬的安世子都沒有避嫌,她何必還去計較?且既然世子夫人如此希望自己親近他,倒不如就遂了她的意。
不管怎樣,那首《韶華錯》與方纔杜撰的故事,不就是爲了吸引他的注意嗎?
“怎麼,還想隱瞞?傷了人就走,調查過往秘事,沈家倒是還真越發縱容你了。”
這話,說的毫無感情。
沈嘉芫從表情語言上雖不能分辨出對方喜怒,可前世的經歷,讓她對眼前這男子分外瞭解和熟悉。他若是當真無所謂,就會如方纔般沉默着一直走到頤壽堂,顯然是因爲已經提了興趣,否則依照對方的性子,是不會搭理自己的。
“大表哥這話倒真願望我了,還真不太明白。”
既然已經並行接近,落在旁人眼中已是躲不開閒言碎語,何必還這樣拘着難受?沈嘉芫想,亦能以此再探下蔡氏,若她見到自己重新又和安沐陽親近了起來,必然會有所表示。既然這樣,便直接光明正大地就轉身,擺了人打了眼神,令她們退後跟着。
如此,說話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安沐陽卻似有些意外,不成想對方竟直接讓人後退,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原先好以爲不再是過去那個纏人莽撞的女孩了,這還沒說幾句,就原形畢露了?他再次睨向身邊人的時候,沒有掩飾那份厭惡,聲音卻更加冰冷,“想必母親已經跟你提過,別莊裡的事我不會怪你,不過關於她的事,你若敢去調查,可別怪我沒事先招呼!”
沈嘉芫知道,對方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前世。或許,他以爲安沈氏過去對原主提起了慕婉的“棋子”身份,便知道細節,所以自己順藤摸瓜去調查了趙將軍府的那位婉姨娘。更因爲自己方纔舉止,令他深信自己依舊對他有情,就故意學了《韶華錯》,目的便是爲了迷惑或者勾.引他?
這就能解釋對方剛剛目中的不耐和厭惡了。
望着前方已經腳步加速的安沐陽,沈嘉芫突然就追了上前,急着就道:“我纔沒去調查,大表哥好生不講理,我都沒怪你讓二表哥欺負我,你倒是先動起氣來了。”
就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安沐陽就生生止住了腳步。
她在威脅自己?
上回沈嘉芫就說過,沒有將那事告知給旁人,不是給他面子,而是賣他人情。既然是人情,難道就不能收回來?何況,他總歸是個任性不懂事的小姑娘,出爾反爾誰說就做不出來?安沐陽極其懊惱的閉了閉眼,聽着那細碎的腳步徐徐近身,怎麼讓會手她威脅?
“表哥怎麼不走了?”
沈嘉芫倒跟個沒事人似的,無辜迷茫地睜大了雙目盯着他
。
安沐陽側首,正對上的就是雙平靜內含着狡黠的黑瞳,卻清澈透明至極,隱約的還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不知道爲什麼,胸口似突來的窒悶,竟覺得有些不敢直視,側過了視線用盡量平靜的話輕道:“那首曲子,今後別彈了。”
“因爲慕婉?”
字字緩慢清晰,沈嘉芫話落就解釋道:“我真沒查,這曲子是曾經有人在清華寺周邊聽過,後來就流露了出去。大表哥若是不信,大可去查。”
熟知,安沐陽聞言卻目光皺緊,似乎覺得很是神奇,轉念又是打量又是陌生地審視着身前的少女,不大反問道:“還說沒查?你這話就破綻百出,若只是巧合得到,會說出慕婉的名字?!”
他的敏感度和洞悉力,還是一如從前……
“提到慕婉,大表哥惱了?”沈嘉芫卻不慌不亂,容色依舊愜意,語氣悠悠道:“哦,那日的事我都給忘了,原是好心替你奪取那份信件,爲何大表哥反倒是要對我出掌?上次在樂韻齋聽到你和二表哥說話,她是已經死了嗎?”
說的是這樣的風輕雲淡,冷漠致致。
“說了不准你再提,你還說?!”
看到身前的女孩,安沐陽就能回想起慕婉臨死的場景。但身前人還就跟沒事人似的,居然還反問起自己爲何要傷她?若非她是沈家的姑娘,不說殺人償命,就是自己,亦早就將她了結!可恨沈嘉芫倒是還真無辜,如此單純茫然地望着自己,莫不是還要自己解釋?
沈嘉芫則好似就是不想他好過,笑盈盈地反問道:“大表哥很討厭我?”說着在對方錯愕呆愣的瞬間,自答道:“其實我也討厭我自己。你說,這兩府人都知道我癡情於你,最是在意你,甚至可以爲了你與人拼搏,但是表哥卻是當真無情。便說上回吧,我好心想在樂韻齋等你給個驚喜,沒想到你見到我,卻是還那、那般做……”
說着,似乎很是失望地垂下了眼眸,喪氣道:“那個故事裡的女子錯付了感情,替心上人犧牲了許多,最後甚至還付出了性命。可是,我過去對大表哥的情誼,焉知就比她少?你只道我任性不知羞恥,可若非當真極爲在意,女兒家哪有會真不顧及自己閨譽的?你便是無情也就罷了,拒絕我不理我都成,可又何必那樣呢?
沈嘉芫這番話說得可謂是聲情並茂,許是當真替原主不值,又或許夾雜了前世對安沐陽的怨恨,表現地很是難受。
安沐陽有些驚呆,甚至有些無措,他不知對方怎的突然就責討起了自己。從不曾想過,這個做事無厘頭、肆意胡鬧的少女,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她的意思很簡單,並不是刻意去調查過慕婉和自己之間的瓜葛,就真的只是因爲聯繫到了她自己本身。
或許,亦是因爲有了領悟,纔沒有同過去般聽到自己所在就圍過來吧?
他的情緒很複雜,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