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娘匆匆趕到廣盛樓,未進廳堂便聞得內裡傳來母親的聲音,“芫兒打小性子就隨意,前兒夜裡受涼又得了風寒,你們可別見怪,回府後記得和她姑姑道個謝。”
“舅母放心,外甥會的。”
答話的是筆挺而立的安沐陽,他面無喜怒,拱手客套地言道:“方進府的時候外祖母屋裡的媽媽傳了話讓外甥過去,舅母若是沒什麼吩咐,沐陽便先告退了。”
世子夫人滿面和煦,頷首應道:“既是老夫人尋你,便快過去吧。”說着喊了蔡媽媽吩咐其送他出去。
門邊的沈嘉蔓連退幾步,忙躲在廊柱後。
蔡媽媽讓紫星引了安世子去頤壽堂,方轉身便看到自柱後現身的九姑娘,面露驚訝地先回首睨了眼堂內就近前拉過她,直到了拐角處才鬆手,唏噓道:“姑娘,您怎的跟着過來了?”
但逢三表少爺在這,九姑娘便挑着理由過來,蔡媽媽已是見怪不怪,雖說憐惜對方心意,但更清楚自家主子的意思。故而不等對方解釋就搶先道:“夫人正在會客,姑娘還是回頭再來請安吧。”
沈嘉蔓平素看着文文靜靜,內裡卻是個急性子,探頭瞄着廳堂就道:“媽媽,我是代姐姐來向表哥道謝的,您讓我進去。”
“哎喲,姑娘就別爲難老奴了。”察覺對方要繞過自己,忙不迭就扯住了她的胳膊,蔡媽媽壓低了說嗓音直接道:“這個時候夫人是最不喜姑娘過來的,您先回滿芳園去吧?”
沈嘉蔓素淨的面頰上就顯出幾分焦躁的紅暈,見蔡媽媽總擋着自己,拉下臉就嚴肅道:“這是母親的院子,且表哥又不是外人,我爲何不能過來?”察覺對方亦似不悅,便改言緩了聲:“媽媽,不過就見個面,又不是什麼大事,你何苦總攔着我?”
蔡媽媽卻絲毫不見鬆動,衝方退出廳堂的紫堇招了招手,待其近身吩咐道:“送九姑娘回院子。”
沈嘉蔓不甘地咬着雙脣,硬是僵持了片刻纔不情願地離開,蔡媽媽就衝着院門口連連搖頭。
廳堂內,屏退了左右的四周顯得很是靜謐,世子夫人詢問了些許安沐附的近況,轉念則提起安世子,“最近瞧陽哥兒倒是閒在,怎麼侯爺沒吩咐差事?”
安沐附對這位舅母是自幼養成的親近,端着茶盞望向主位上的婦人即回道:“舅母有所不知,自從上回大哥不知辦砸了什麼事惹惱了父親後,最近就總歇在家裡,連衙門裡都沒有去呢。”
“喲,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讓侯爺發那麼大火氣?”
安沐附張口正要答話又似想到了什麼,合嘴避開視線,滿是不自在地應道:“我也不太清楚。”
世子夫人佯似尷尬,卻體諒地不願對方爲難,改言道:“既然侯爺最近沒有委派事給陽哥兒,那你可要多幫着他分擔些。”
“父親說我年紀尚小,還要再過幾年纔好接觸政事。”安沐附吃了口茶,滿不在乎地答道:“舅母亦知道我的性子,比不得哥哥能幹,有些事還要他提點着我。”
“這話怎麼說?你和陽哥兒都是侯爺的兒子,哪能厚此薄彼?”世子夫人替他鳴不平,真心實意地言道:“附哥兒別怪我說句偏心話,你們雖都喊我聲舅母,可到底只有你纔是我的親外甥,不說我和你三舅,便是老夫人亦都是疼你多些的。”
“舅母的意思我明白,這些年您對我關愛有加,外甥心裡都清楚。”安沐附將茶盞擱在手邊的几面上,起身恭敬地朝對方作揖一禮,“不過大哥待我亦是極好的。”
見他們兄弟情深,蔡氏不好再說什麼,面容換上惆悵,語氣悠悠道:“舅母看到你們感情好,心裡也高興,不過咱們這等府邸的子弟,早晚都是要接觸政事的。陽哥兒肯帶着你教你,你要好好學着,將來幫侯爺分擔朝堂上的事。”
“舅母教誨,外甥銘記在心。”
都是慣常的交代話,安沐附沒有多想,只是這特地過來了遭,沒有見着六表妹,總覺得心裡空虛着難受。往常總在眼前打轉時嫌她吵鬧,可真當這兩月沒有照面,便總覺得周邊缺了點什麼。隱約地似有個認知,但又不想承認,安沐附便自我解釋道,定是舅母對自己太過關懷,故而自己覺得愧疚才總念着她。
“附哥兒,你坐着,陪舅母再說會話。”世子夫人伸手示意,嘆氣道:“鴻哥兒還在學堂裡,你九表妹素來就安靜,可憐芫兒病着,我這兒倒真冷清。”
這話正合他意,安沐附當即接話道:“六表妹好好的怎麼就病了?”
“還不是爲了陽……”驚覺失言,忙覷了眼對方神色,見其似有沉色,蔡氏即改言道:“芫兒的底子,想必你也清楚,往年就靠吃藥撐着,好不容易冬去春來,前陣子卻受了那遭罪。附兒,舅母不瞞你說,芫兒她自上個月從你們府裡回來後就總是鬱鬱寡歡,整個人慣沒精神,也不似從前般開朗,連大夫說在這樣下去了不得,唉!”
“啊?怎麼會這樣嚴重?”
安沐附詫異站起,本擱在几上的胳膊微動,差點就撞翻了茶盞,匪夷所思地反問道:“不是說風寒嗎?”
“風寒還是其次,喝幾帖藥就能好的。”
世子夫人面容悲慼,“方纔蔡媽媽去清涵院回來是怎麼說的?你六表妹昨兒昏睡了整日,便是隻夜裡醒來過,清早我去瞧她時待了好幾個時辰,但等到離開都不見她醒來,方纔用了藥此刻又回榻上去了,我這爲孃的心裡甚是擔憂啊。”
“舅母,您快別這樣,表妹她會好的。”
安沐附聞言自個都嚇住了,從前那個蹦蹦噠噠的表妹此刻都下不了牀?他內心大駭,又見舅母今兒個居然在晚輩面前失態,哪裡不曉得事情的嚴重性?故而即使出口安慰着對方,可底氣不足,聲音極輕,竟不知是說給對方還是自己聽的。
蔡氏憂女心切,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斂色拉着對方的手故作無礙,“瞧舅母這說着說着就多了話,許久不見你,不提這些煩心事了。”頗是不好意思地強笑了改言道:“你外祖母今兒個倒是先接了陽哥兒過去。”
舅母是轉開了話題,可方纔那番話將自己心裡說得七上八下,滿腦子惦記的全是六表妹的病情。安沐附突然意識到,如若六表妹當真不好、她不好了……連連搖頭,他排斥這種想法,此刻才發覺竟是那樣恐懼這等可能。
她那麼愛笑愛鬧,讓她終日躺在牀上吃了那些勞什子藥,怎麼受得來?
對於安沐附的發徵,世子夫人似是意料之中,然還是喚着對方不解道:“附哥兒想什麼呢?”不待人回答又鬆開對方的手,垂頭道:“也是,怪舅母居然拉着你說這些無趣的話,卻是該嫌悶。”
“不是的,舅母。”
安沐附忙解釋,“外甥就是、就是有些擔心表妹病情,不知可否前去探視?”
望着少年後退恭敬的舉止,世子夫人欣慰而笑,“你倒是有心,還掛着你表妹的身子,舅母自不能拂了你的好意。”在看到對方眉宇舒展的時候,續道:“不過,現兒她用藥睡着,怕是不太方便。”
“舅母說的是。”
應着話,安沐附容色失落,轉念又覺自身表現太過反常,唯恐被人看穿他的想法,遮掩道:“舅母方纔說大哥什麼?”
隱約間,舅母是提起了大哥吧?
世子夫人亦不拆穿,“倒也沒什麼,附哥兒,你近前些,舅母有個話想問問你。”
安沐附以爲是他對錶妹關心地太過被眼前人察覺到了什麼,想辯駁說沒有,對方卻已然開口,“你們兄弟成日在一塊,陽哥兒最近可有提起過咱們家芫兒?”
蔡氏話問完,明顯地感覺到眼前少年的身子瞬時僵住。
安沐附緩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說不出是何滋味,只覺得心底苦澀的很,“舅母怎麼突然問這個?”
“唉,舅母平素雖過問你兄弟間的事多了些,不過附兒你倒也別多心。”世子夫人滿臉無奈,“我雖時而在你面前提起陽哥兒的不是,並非想離間你們兄弟間的感情,說句掏心窩的話,舅母是望着你能勝過他,一來這親疏遠近本就有區別,二來陽哥兒他實在太過混賬,我們芫姐兒爲他受了這麼多苦,還如此糟蹋她的心意。”
聞得這話,安沐附身心俱震,潛意識裡就有了個新的意識:都是大哥的錯,他先迷惑了表妹不說,還害她如此傷心!旁人不知曉,他卻清楚的很,那日別莊裡表妹受傷,他可是滿身是血,且望向表妹的目光怨恨交加。
世子夫人若無其事地同眼前少年接着話了番家常,看出他的漫不經心,便提醒對方去頤壽堂給外祖母請安。安沐附跨出廳堂之際,還聽得身後婦人惆悵地嘆聲:“冤孽,真是冤孽。”
步伐往前間,他雙手漸漸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