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扶着六姑娘半坐起身,許媽媽方取開溼帕欲試探對方高燒是否有降,便被人自後擠至旁邊,側身才發覺是紫珠湊到了牀前。後者滿臉殷切,語氣柔柔地搶先言道:“香薷她們服侍不周,還在頤壽堂受罰,奴婢等是夫人派來伺候姑娘的。”
沈嘉芫渾身乏乏,全身被汗淋溼,小衣緊貼着肌膚難受得很。原是無多少精力,然聞言意識到侍婢被人換了,目光驟然微聚,“受罰?母親處置的?”視線自然而然往許媽媽處移去。
許媽媽則不由覷了眼紫珠,遲緩着面色勸道:“姑娘您方醒,還是先食些東西吧?”
“嗯。”
想了想,沈嘉芫衝正在替自己擰帕子的紫箢吩咐道:“備些熱水來,我想洗身。”
“姑娘,您尚在病中,不宜……”
身旁紫珠的勸語尚未說完,沈嘉芫便不耐煩地打斷道:“你去小廚房熱些吃食。”語氣很輕,卻透着股不容反駁的威態。
紫珠不敢不應,卻又擔心六姑娘病情嚴重,現今是由她們服侍,如若主子有個不好,老夫人、夫人可不會想成是姑娘任性,故而皆表情爲難地瞅向許媽媽,“媽媽,夜裡寒氣重,您可勸勸姑娘,身子要緊。”
“紫珠說得有理,姑娘若是身上不爽,老奴伺候您擦擦身可好?”
瞧着幾人緊張的模樣,沈嘉芫亦不想太爲難她們,頷首添道:“媽媽伺候着就成了,你們先下去。”
許媽媽便分配了她們準備吃食和熱水,待兩人退離屋子,去櫃前取了乾淨的褻衣放在牀頭,纔將白日發生的事告知了主子。
“哪裡有那樣嚴重?”沈嘉芫話說着突然彎身按住胸口,似針刺般疼地她皺眉。
見狀不對,許媽媽忙湊前詢問,“姑娘您怎麼了?燒已經退了,是胸口還悶嗎?”
沈嘉芫只將右手搭在對方胳膊上,緊緊扣住似要尋個支撐點,待緩過那陣痛勁才擡頭,面色越發虛弱,輕輕回道:“我也不知,昨兒早上就覺得有些難受,亦說不清是個什麼緣故。”
“夫人特地關照奴婢們,讓您少操心別多想。”許媽媽目露心疼,安慰道:“姑娘心裡再是不快,也不該這般糟蹋自己身體,媽媽雖是個奴婢幫不上什麼忙,可見您這樣……唉,老夫人都擔憂着呢。”
沈嘉芫不由就生了幾分心虛,那個大夫倒是真有幾分本事,自己入沈府後雖難免回想起前世,可有表現得此般明顯嗎?現今落在衆人眼中,自己便成了爲情所困,倒都說成是因安沐陽纔有此發。
“媽媽跟着去了頤壽堂?”見對方點頭,沈嘉芫再道:“祖母的意思是如何,要收回香薷和香蕾嗎?”
“老夫人沒這個意思,只是世子夫人怕不放心她倆再伺候您,白日當着姑太太的面便將紫珠、紫箢賞給了姑娘。”
許媽媽心裡不太好受,她和香蕾等皆是出自老夫人身邊,此刻換新了侍女搭檔必然難高興。擡頭見主子亦似有不悅,內心便存了幾分期盼,起身退至踏板前央求道:“姑娘,這事固然是奴婢們伺候不周,可求您看在香薷香蕾盡忠服侍您一場的份上,求求世子夫人將她們留下來吧。”
被送進了姑娘院子的婢女再回到頤壽堂,倒還不如沒有過這遭,亦不會被人恥笑。香薷香蕾若是當真離開清涵院,雖說曾經是伺候過老夫人的舊人,可地位必然大不如前。
沈嘉芫心中明白這其中的利害,亦不曾想過要潛退她們。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舊,身爲主子,誰不想在身邊培養幾個信得過、能幹的婢女?她可沒那般多精力,時而換近侍然後慢慢栽培收服。且若是沒有從前對蔡氏的懷疑,留下紫珠紫箢倒也無礙,母女同心,她們定然會忠於自己。可偏是世子夫人早有除卻香薷香蕾的想法,她這才覺得換上廣盛樓內的人越發不妥。
慢慢垂下腦袋,望着手腕上的紅瓔珞發愣,沈嘉芫低道:“媽媽,今兒我回院子後,是誰伺候我散發換裳的?”
許媽媽似乎不明白主子爲何會有此一問,然依舊如實答道:“姑娘您暈倒在頤壽堂,世子夫人命人擡進屋後責怪奴婢們伺候不周,潛奴婢們跪在了屋外,您的事都是蔡媽媽和紫珠她們服侍的。”
“當時你們不在場?”
許媽媽極爲肯定地點頭,“回姑娘,夫人不允奴婢們近身。”
沈嘉芫心裡則生了個自己都不願相信的猜忌,面色卻微駭,如若是那樣,豈非太可怕?她心思尚難定之際,紫箢便領着半夏剪秋擡水進屋,望着牀前的兩人表情似有探究。
“好了,就擱這兒,你們下去吧。”
紫箢欲留,上前福身,“讓奴婢和媽媽一道伺候姑娘吧?”
“不必了。”沈嘉芫拒絕地果斷。
用水後換了乾淨的衣裳,沈嘉芫才覺得渾身清爽,躺在新鋪的牀褥上,整個人有些犯懶。許媽媽見主子神情慵慵,雖仍想替香薷二人求情,亦不願多打攪對方,收了想法提醒道:“姑娘等用了食再睡,您都許久沒有吃東西了,傷胃。”
“我知。”沈嘉芫應後,褪下右手腕上的手釧,朝許媽媽遞過去,“媽媽替我將它收起來吧。”
“姑娘您不戴着了?”
沈嘉芫抿脣不語,從祖母將這手釧還給自己後,她何時拿出來戴過?
許媽媽便收起了驚詫,取過手釧將它置在妝鏡臺抽屜內的木匣中,側過身的時候又聽得牀上人言道:“媽媽明早替我去趟祖母處,說我習慣了她們伺候,望她疼疼孫女將人還給我吧。”
許媽媽大喜,“姑娘您不怪罪她們?”
“原就無錯,何來怪罪?”沈嘉芫淺笑,“夜深了,媽媽也回去歇息吧。”
“可姑娘這兒?”
沈嘉芫擺手,“讓紫珠她們伺候就成了。”
方端着托盤走到門口的紫珠乍聞此話,心道六姑娘到底還是看着夫人面上愛親近自己等人,笑了就敲門走進,積極道:“奴婢伺候姑娘用膳。”
些許清粥配着筍絲肉片,清淡香甜,沈嘉芫腹中轆轆,連喝了兩碗米粥。
紫珠見此,很是歡愉地拿着帕子替六姑娘擦拭脣角,眯笑着說道:“姑娘胃口倒好,奴婢過去聽人說,病中的人口味難調,還擔心您不喜歡呢。”
“你做的?”
紫珠邊收拾着碗筷邊點頭,“過了當差的時辰,廚娘和婆子們不在,奴婢手藝不好,姑娘莫要嫌棄纔好。”
“怎麼會?可口的很呢。”
沈嘉芫平易近人,很是親和地喚她道:“紫珠姐姐,你拿到門口讓紫箢下去收拾,我躺得久了,你若不困,便陪我說說話。”
“姑娘怎的這樣客氣?奴婢是您的人,有事吩咐便是。”
“母親身前的,當得起這聲姐姐。”
紫珠喜上眉梢,卻也沒有再推辭,跟世子夫人的時日久了,誰見她都給些顏面。莫說是府裡的丫鬟媽媽在自己跟前恭敬討好,便是楊姨娘、七姑娘都客氣極了,不過今日得這嬌寵的六姑娘喚了聲姐姐,入耳的滋味還真是好。
“要你和紫箢在我這當差,委屈你倆了。”
“姑娘說得哪裡話?”雖是惶恐的語氣,不過顯然頗是受用,紫珠笑着續道:“您病中昏睡着許是不清楚,世子夫人說了今後奴婢們便是這院裡的人,姑娘有何差遣,儘管吩咐便是。”
沈嘉芫即接道:“方纔許媽媽說,母親和姑姑下午都在這陪我,是何時離開的?”
提起這個,紫珠就殷切,“回姑娘話,夫人擔心您,見您服藥後情況轉好,晚膳前蔡媽媽催着才請走的。而七姑太太,申時未至就離府了。”話畢,似爲強調還添道:“老夫人今兒都沒有過來。”
“祖母先前身子就不好,我原不是什麼大事,何必勞動她老人家?”
紫珠先是微滯,繼而附和道:“姑娘真真孝心。”
沈嘉芫莞爾,睨了眼門口復開口:“紫珠,聽說姑姑離府前與祖母鬧的有些不快,你可聽說了詳細?”
紫珠卻乾脆後退了跪倒在地,“奴婢不敢說。”
似是意料之中,沈嘉芫讓她起來,“原是信任姐姐才問的,你既是這般瞞我?”
“姑娘莫要誤會,奴婢不敢欺瞞您,偏是夫人交代了,說不想您心煩纔不準告知您。”紫珠邊起身邊故作神秘,滿含深意地對上好奇懵然的主子。
沈嘉芫則似難過,失落地喃喃道:“你便是不說,我亦大致明白是什麼事。罷了,你既是奉了母親的命令,我又怎麼好讓你難做?”
“姑娘如此爲奴婢着想,奴婢着實不忍見您如此。”紫珠說着,滿面慎重地檢查了番門窗,確認場景仔細後才唏噓着答道:“姑娘,您知道後可別激動,否則夫人定要怪奴婢多話,非得打死奴婢。”
沈嘉芫自是配合,“紫珠,您說。”
“姑娘,聽說老夫人特地請七姑太太過府,是想促合四姑娘嫁給安世子。這事教夫人知曉了,心疼姑娘便和七姑太太唸叨了幾句,熟知老夫人聽說後,不止和姑太太不歡而散,晚膳後還尋了世子夫人過去,責怪夫人不該如此縱着姑娘您。”
紫珠見六姑娘呆愣,安慰般再道:“姑娘千萬彆着急,夫人那般疼你,必會說得老夫人取消那個念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