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世子夫人對望而坐,聽她說沈老夫人對清涵院所做的調整,沈嘉芫面頰上掛着淺淺的笑意。這樣的神色落在蔡氏眼裡,自然就引她深思,自己閨女平素院內院外的諸事最倚重的便是劉媽媽,現兒聽到這種消息,怎的都沒有分毫不捨?
“芫兒,昨日去頤壽堂,與你祖母都說了些什麼?”
對上眸光關切的母親,沈嘉芫似有苦惱,擡頭望着對方抿脣吱唔道:“母親,您是不是也聽到了府裡的傳言?”
蔡氏忙露出寵溺關切的表情,緊握住對方的纖手接道:“那都是些無知刁婦言傳的,芫兒不必在意。”
沈嘉芫卻嘟嘴駁道:“母親,不是這樣的,明明大家都是那般想女兒的,三姐姐都潛了人到我院子外打探消息。”眉色間盡是委屈,低首絞着手指,頗爲失落地說道:“女兒哪有心念着大表哥?母親,女兒不念着他了的!”
“娘知曉,上回安世子傷了芫姐兒,咱們不理他,好不好?”忙將嬌柔的少女攬過,拍着對方後背就哄道:“芫兒告訴母親,祖母是不是問了你這個事?”
“嗯。”乖順地趴在對方身前,沈嘉芫表現地很親暱,“母親,祖母說手釧既是放在女兒枕邊,能將這事故意泄露出去的人定然就是我的近侍。”
蔡氏則輕輕推開了她,眸光認真地問道:“芫兒說了是乳孃所爲?”其後還不等對方作答,繃臉不悅道:“劉媽媽在你身邊那麼多年,忠心耿耿,疼你之心是衆人都看在眼裡的,你怎麼能懷疑她?”話落徑自仍揣測着,“必然是那兩個新進院的婢子,娘早跟你說過,就不該把她們留在身前。”
沈嘉芫抿緊了脣瓣,有那麼瞬間教人辨不清情緒,跟着才低低迴道:“祖母說了,香薷香蕾都是她屋裡的人,怎麼可能信不過?不會是她們傳出去的。”
聞者咋舌心寒道:“那你就懷疑陪伴了你十多年的乳孃?”說着故作疏離,“芫兒,你真是越發不懂事了,怎麼能這麼任性?今後劉媽媽不在身邊,許媽媽又是個陌生的僕婦,有個什麼事都沒人能給你拿主意。”
沈嘉芫靜靜地聽着,隨對方將自己說成“傻孩子”,待等屋裡恢復了平靜,她纔開口相詢:“母親,昨夜阿葵犯錯,媽媽來尋您,您怎麼都不幫她?”
顯然沒料到女兒會問這個,蔡氏當下臉色就有些僵硬,緩了會才道:“阿葵伺候鴻哥兒犯了錯,都驚動了你祖母,娘怎麼方便出面?何況,芫姐兒你亦不想看着弟弟身邊有藏了歹心的婢女,是不是?”
她的語調越發溫柔,似乎早前的指責皆是過眼雲煙,給予的除了關愛便是慈祥,“鴻哥兒將來要有出息,這樣才能給芫兒做依靠,將來便是嫁到了夫家,任誰都不敢小瞧你。”
望着笑臉盈盈的蔡氏,沈嘉芫總忍不住在心底思忖:她培育三弟成才,當真是因爲自己?好似說什麼都能扯到自己身上,有些疼愛的話強調次數多了,就難免被人懷疑它的真實性。
“母親對三弟嚴格,是爲了芫兒好?”
望着無辜天真的少女,世子夫人表情和煦地頷首。
沈嘉芫則再問:“母親待九妹妹嚴格,也是因爲對女兒偏愛?”
輕撫着她青絲的手就有些頓住,蔡氏的聲音沉了幾分:“芫兒近來怎麼總拿蔓兒做比較?母親多疼些你,不好嗎?”
“自然是好的。”烏黑的眼珠不停轉動,沈嘉芫詫異地添道:“可這樣,九妹妹心裡會不歡喜的,且便是因爲母親待女兒太好了,旁的人就會說您縱女過甚,我不想損了母親的名聲。”
蔡氏心底佈滿疑雲,卻仍做順暢地笑道:“芫兒真是乖,都知曉心疼母親了。放心,娘是世子夫人,誰還能說我的不是?”
“那祖母呢?”
芫兒怎麼突然會有這般多問題?
蔡氏隱隱覺得不對,望着對面少女的眸色漸深,“芫兒,是不是有人同你說了些什麼?”
“沒有。”沈嘉芫搖頭否認。
“當真沒有?”
沈嘉芫點頭,迎上對上疑慮的目光,誠懇地答道:“女兒只是好奇,爲何您待三弟和九妹那樣嚴格,唯獨對我卻如此寬容?”
“娘道是什麼事呢?”世子夫人笑,寵溺地摸了摸對方的額發,“芫姐兒,娘是有多疼你,這些年闔府衆人可都瞧在眼裡。母親不是不想你跟你九妹妹那樣做個嫺靜的閨秀,可就是不忍心對你太過嚴厲苛刻,看到你皺眉不開心,娘這心裡都疼。”
“女兒知道母親疼我。”沈嘉芫順勢而道。
蔡氏復又低喃了番,終是開口轉了正題:“芫姐兒莫要聽旁人胡言亂語,讓人攪了咱們的母女情分。別看平日你祖母和七姑姑疼愛你,論起真心,誰能勝過母親?你姑姑是想着你能和附哥兒成好事,所以打小就將你當未來兒媳婦般疼愛,芫兒可明白?”
當真是這樣嗎?
幾次相遇相談,沈嘉芫都能感受到安沈氏的那份真心,絕對不似是僞裝出來的。於是,她看着蔡氏的目光盡是迷茫,歪着腦袋似理所當然地反問道:“可祖母說,今後要給女兒選個好夫婿,並非只可以是安家表哥的。”
這話出口,蔡氏的神色便有些激動,推開女兒道:“說得是什麼話?誰不知曉,你將來肯定是要嫁進安襄侯府做媳婦的,哪還有旁人?”她定定地扣緊眼前人的雙肩,很是急迫道:“芫兒,你這輩子是註定要嫁去安家,成爲安家婦的!”
沈嘉芫還是頭回見她表情這般鄭重嚴肅,出口即反問:“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蔡氏容色堅定,語氣認真道:“娘告訴你,芫兒若不喜歡附哥兒,我定幫你爭取安世子。不管安襄侯府還是咱們家裡誰反對,都一定替你爭取幸福,定不會叫你受半分委屈!”
蔡氏情緒很急切激動,抓得沈嘉芫雙肩隱隱作痛,忍不住蹙起了眉頭,推着對方胳膊就道:“母親,您抓疼我了。”
世子夫人這才覺得失態,忙鬆開了女兒,湊前又急着檢查了番,“芫兒,有沒有受傷?娘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只是那等糊塗話,今後莫要再說了。”
望着不知是疼痛還是沒緩過話中意思的沈嘉芫,蔡氏接着又語:“你祖母不過是哄你的,整個燕京城都知曉咱們同安襄侯府是何交情。侯府裡只有三位少爺,老二還是個庶出的,芫兒要嫁,就做世子夫人、今後的侯爺夫人,那樣多榮耀?”
其實,若從常理上推斷,蔡氏的話很有道理。
安襄侯府同沈延伯府可不單只是簡單的姻親關係,其中更有利益牽扯,二府同氣連枝十餘年,連當初沈淑妃離世都未曾有絲毫影響,可見關係之堅固。
沈嘉芫前世乃太傅之女,自小耳濡目染,對朝堂的事亦曾聽說過。當年先帝在時,當今的安太后還是皇后,她本誕有太子和二皇子,無奈都先後夭折於幼年。適逢出自萬澤侯府的萬貴妃寵冠六宮,先帝亦分外喜愛她所出的三皇子,幼年便封了王位,號桂。
安太后擔心萬貴妃母憑子貴,最終後位易主影響家族地位,便拉攏了才進宮的沈淑妃。得執掌鳳印的安太后扶持,沈淑妃如願誕下四皇子,自出生便抱養在太后身下,亦是今日的德隆帝。
沈淑妃不過只是顆棋子,後宮衆多妃嬪都能替安太后解除苦惱。沈延伯府擔憂沈淑妃同安太后間的關係遭人挑撥,被旁的后妃藉着代其誕龍嗣而取代沈家得來不易的富貴和榮耀,沈伯爺便將嫡次女許給太后胞弟安襄侯爲繼室夫人。
次年,安沈氏便替安襄侯生下兒子,二府關係自此牢不可破,即便幾年後沈淑妃病故,沈延伯府看安太后專心撫育培養德隆帝,兩府秦晉關係仍舊友好如初。
其實,在沈嘉芫看來,沈延伯亦是個心狠的。
可憐德隆帝的生母沈淑妃,在被安太后選中的那刻,命運就早已註定:必須爲家族的長久榮耀而犧牲。
世子夫人見女兒不爲今後一品誥命的封位動容,忍不住再次開口:“芫兒,你不是最喜愛你大表哥的嗎?有些話負氣時說說便可以了,莫要鬧得大家都面上無光。”
都到這個份上了,她怎麼還以爲自己在使性子?
沈嘉芫張口方欲辯,門外就響起婢子的通傳聲,“夫人,三表少爺來給您請安了。”
蔡氏滿面笑意,語調歡快地忙讓人請進來。旁邊坐着的沈嘉芫便要起身,福身輕道:“母親,女兒先回去了。”
世子夫人卻一把將她拉着坐下,不容分說道:“芫兒坐下,附哥兒又不是外人,你們從小還一塊兒玩着,怎麼現在大了反倒生疏起來了?上回他特地給你來送玉墜子,今兒怎麼也得親自道聲謝啊。”頗有取笑調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