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錚音,是琵琶,三兩弦,鑿鑿細落,丁冬有聲,落在了此處的清幽之際,皇帝的步伐,也隨着着一聲音色陡落,重重的停了一下。
“秋風緊,秋夜長,蕭瑟秋雨,透骨涼!幾點燈火笙歌處,一曲唱罷,淚千行!”
伴着琵琶音,一聲聲清楚,從那惆悵之中,幽幽傳來。
“……幾點燈火,笙歌處,……”皇帝循着着歌聲的哀惋,不禁又是一陣傷感襲來,無意一瞅,卻見剪竹窗下,那懷抱琵琶之影,此刻映上窗內半暗半明的微微燈色,竟也無比的孤悽涼絕。皇帝不禁感慨,“原來,此刻心中淒涼的,不止朕一人啊!”
“……一曲唱罷,淚千行!”就在最後一句音噶然止住的那一刻,明顯的從折窗影上,看到了窗內的畫扇,將那懷中琵琶放落,惋嘆一聲,繼而轉言,“聖駕既然有臨,又何苦獨在窗外,吝緣一進呢?”這幾句話,說得極是大方,尤如清荷之葉,敞盛天露般的大方,落落舉止,盡在言談之間,誰又得聞,如此女子,如此情懷,竟是出自煙花之地,柳巷之中。
皇帝聞言,天容一動,無限情懷自此刻,翻滾不止。進得那苑內,皇帝卻被正跪在屋中的畫扇一驚,忙問:“畫扇,你這是作何!”
淚,溢滿容顏,稍稍擡首,望將天子,卻是一番容說,“求皇上,賜畫扇一死!”緊扣的額上,直貼地面,聲聲悽泣,竟也是嘶着出,全然不似先前在窗下的那岸從容,唯有激昂之情,再無風月之心。“畫扇本是被先皇賜死之人,若無僥倖,也不會有今日皇上的青睞之禍,如今爲保凌風,畫扇只有一死!”
“爲保凌風!”原本,就是來賜死她的皇帝,在一入內,便聽到這一番話後,不免心中一陣不平,“難道,事到如今,你所念的,所想的,依舊只有凌風一人麼?”
“他待我情深義重……”
“夠了……”皇帝的一句暴喝,將畫扇原本想說的話,給堵了回去,“他不過是一個亂臣賊子!”
“是你不義在先,……”畫扇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直回了這麼一句。
“你當真以爲朕會抵擋不住凌風所來之勢!”皇帝大怒,“你也太天真了,他有雄師,不代表朕就無精兵,朕只是不想在這皇城之內開戰,所苦的,只會是城中百姓。無若真要一戰,朕還會等到現在嗎,凌風早不足萬死了!”
“所以,但求陛下您大發慈悲,放過他吧!”畫扇道:“我寧願代他一死!”
“你以爲,朕會想要你的命,”皇帝指着窗外,“朕也知道,那幫孫子在逼着朕,朕何嘗不想出軍,將凌風給生吞活剮了!”
“饒了他吧!”畫扇大求。
“他的兵馬仍在城外,你叫朕饒他,荒謬!”
“若我能讓他收兵,你可否免去一戰,饒他一死?”畫扇此刻,只有企求,她也知道,皇帝,不是嚇唬着她的。
“朕,若要你,以身許朕,作爲交換呢?”
………
卷八妾把郎君負
第67章妾把郎君負
正午的大街,異常的熱鬧,所有百姓皆佇守街口,等待今日被處斬的死囚車經過,無不議論紛紛,又一朝廷大員枉死街頭。
任是正午時分,這番驕陽暴曬,卻仍舊扯不開刑車之上,凌風那陰暗的容顏,與之那被長風所吹得,碎裂了的脣齒。眼角依稀,有着怨恨,在那皇城之外,他與軍對峙了一天一夜呀,他不等別的,也不管這一切,究竟是誰所安排,他只記得,他所要見的,是畫扇,畫扇,那個皇帝,奪走了他的畫扇!
幾聲鑼鳴接近,百姓皆望之而去,卻遠遠,便聞得其聲喊:“……皇天無道,君王無情,枉我與你,一場兄弟,你奪我所愛,霸我之妻,你該死,縱即今日我血濺當庭,誓也將你,碎屍萬段……“聞言百姓,無不搖頭惋惜,無不爲此刻囚車之上的凌風惋惜搖頭,如此之道,嘆之又有何用呢?!
一行血,自他的腹處,緩緩的,蜿蜒了囚車所經過的每一處,皆是觸目,無不慷慨,無不悲愴。
閉上眼,那城門大開的一幕,依舊在眼,歷歷不去,反覆折磨着他,不能喘息。
擡眼望,依舊蕭蕭寒天,無偶一絲雲,遮擋他此刻的悲愴,有的,只剩記憶。就在那城門破開的那一瞬,他着實見到了那個魂牽夢瑣的女子,依舊一襲白衣飄飄,有着恍若天人之覺,也有着幾許前所未見決絕神色輕輕嚅動的脣,不再訴說着久違,不再微問着安恙,似乎在說着,。“凌風,放手吧……”
那時候,他端坐馬上,根本就無暇去看畫扇那異常神色的異常,端的只一任樂緊繮繩,也不管前方還是戰場,他在畫扇的身前,下了馬,當着眼前萬千軍士的面,他重重的,將畫扇樓在了懷中。“我好想你……”在畫扇的耳畔,凌風如斯的說道,聲音之中,竟也有着顫抖,害怕,因爲怕失去她而害怕。
“放手吧,凌風,……”畫扇再一次將那話說出口。然而這一次,凌風卻是無比清楚的,聽齊了畫扇的這一句話,冷冷的,無情的,就連那容顏之上,也如覆寒霜一般的,冰冷得令人難以一觸,就好似,剛剛那句話,不是出自她的口中一樣。
“你說什麼?”凌風將懷中摟着的那女子,給扯開了一段距離,平靜着聲音問。
“我說……”畫扇一字一句的重複,“放手吧,不要連累了你身後的大好男兒,他們的親屬,也依舊在這皇城之中。”
果然,回望而去,那颯颯寒風悲凜着的飄飄騭尾,有多少將士,在渴望着這一戰的停火。只是凌風,卻不再似之前那般溫文,再一次與畫扇扯開了距離,道:“我不管,我現在什麼都不管,他凌霄搶我什麼,我都可以讓着他,惟獨你,惟獨你畫扇啊,你明白麼?你明白我這一番大動干戈的背後之罵名嗎,是亂臣賊子,是千古罪人啊!”凌風不可置信的搖着頭,問:“你明白這其中代價,是有多大嗎?”
畫扇無言,任只讓風,吹在她的衣角之處,翩翩白袂,襯得她是如花似雪呀!盈盈款款,吟哦而出,輕得近乎無聲,然而,卻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的,落在了凌風的心房之上。
“苦爲多情誤,……妾,把郎君負!”
凌風無言,甚至是靜默着,好久!
好久好久,他聲音陡然枯澀,只一問:“你在說什麼?”
這一次,卻是輪到畫扇無言,她帶着淚,因爲凌風的這一問,冷入了心,也寒透着心,不止她的,還有他的。她含着那微漾冰花,一步一搖曳的,朝着凌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