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一個霹靂打在黃石眼前也不能比金求德這話讓他更震驚了,他的手忍不住一直摸向腰間、握住了佩刀。
金求德像是什麼也沒有看見一樣,直直挺着身,右手把火把高高舉起:“大人,屬下斗膽,想猜測一下大人的用心。猜測很長,屬下自然不敢要大人確認對錯,只想請大人聽屬下把話說完。”
金求德擔心黃石誤解他是要套話,所以告訴黃石不用說話,只用聽他一個人說就可以:
黃石的戒備微微放鬆了一點兒:“你說。”
“上次屬下說送禮那件事,大人突然就暴怒要責罰屬下,屬下事後仔細思索,自認爲沒有說錯什麼讓大人如此憤怒。其後大人突然對屬下恩寵有加,屬下細心觀察大人對屬下的態度,和對其他親兵的態度明顯不同,也就是大人的親信趙慢熊能相比,屬下感激之餘也有些奇怪。大人的親兵都是孫得功挑選的,大人對親兵很好但是並非信賴,對屬下和趙慢熊則有所不同。”
這周圍的人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可是真不少啊,黃石不禁有些擔心其他親兵是不是也注意到金求德說的這些東西。
“所以屬下當時就懷疑大人是防備孫得功,這樣一切都可以很好地解釋。後來大人和孫得功定親,屬下還以爲是多慮了,但是大人去私會孫小姐後,屬下卻起疑了,孫小姐是大人正妻,這私會的事情定然是能瞞就瞞。但是大人卻不介意楊爐火透露,甚至是有意縱容楊爐火透露給大家知道。”
算計被看破的黃石忍不住叫道:“我沒有縱容楊爐火說我和孫小姐私會,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們我和孫小姐私會過?”
“大人明着是沒有,只是說大人替那三個親兵出氣了,但是稍加追問,誰還不知道大人和孫小姐私會了呢?大人對屬下們一直很好,孫小姐要是嫁過來,她的丫環十有八九也是我們二夫人。大人無緣無故就往自己夫人和二夫人身上潑髒水,要說這裡面沒有特別原因,屬下是斷然不信的。”
金求德的話讓黃石啞口無言,雖然全身披掛處於黎明前的漆黑中,黃石卻有一種全身赤裸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覺。
“屬下以爲解釋只有一個:就是大人想讓親兵和埋藏在大人親兵中的孫得功密探認爲大人和孫家的關係牢不可破。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大人可能並不認爲一定會和孫得功結親,所以隨便大家怎麼想孫小姐都可以,大人內心深處本也不在乎。”
“你不擔心你猜錯了麼?”黃石嘶啞地問道,金求德最後的一點分析真是絕妙,稱得上是在對黃石的潛意識進行揣摸了。
“大人說得不錯,孫小姐私會這件事情,確實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楊爐火嘴巴不牢靠,所以屬下離開鎮武堡前還不確信這些分析。可是大人卻挑屬下而不是楊爐火跟隨行,屬下就此再無絲毫懷疑。如果大人真的信任楊爐火,並和孫得功豪無間隙,那麼今天還是應該楊爐火陪大人去見熊經略,因爲熊經略……”
“停。”黃石清楚金求德下面要說的話,熊廷弼對孫得功的不滿已經是廣寧軍衆所周知的事情了。熊廷弼總說孫得功是個小人,如果黃石想對熊廷弼告黑狀的話,確實有把不安全的人支開的必要。
黃石把面前的人反反覆覆打量了很久,感覺自己真實小窺了天下英雄。不過這個人既然敢說這番話就說明他至少不是孫得功的沙子,黃石自我安慰了一番,然後清清喉嚨說:
“你說得很好,非常好。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告訴我爲什麼要信任你,說不出來就自己掏刀子抹脖子吧。”
“大人繆讚了,屬下能看破大人的佈置,是因爲屬下根本不信任大人,對大人一直心存懷疑。”
這話又如同一個霹靂打在黃石眼前,他雖然明白金求德的話,但是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說出來的話聲音嘶啞又低沉,幾乎不像活人說的話:“你是孫得功派來監視我的人?”
“是,大人明鑑。孫得功命令屬下注意大人和身邊親兵的一切可疑行爲,屬下前些日子說的話也是孫得功的安排,命令屬下以此取信於大人。”
“應該不止你一個密探。”黃石下了判斷。
“肯定不止屬下一個。”金求德也斬釘截鐵地回答。
金求德只是一個密探,孫得功不可能告訴他其他密探的人名,所以黃石也不打算白費力氣問這個問題。
黃石沒有追問金求德知不知道其他的沙子,這個舉動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後果。金求德看到黃石在瞬時的震驚後就能做出準確地判斷,也不禁露出一絲佩服的表情。
黃石的行爲讓金求德確信自己的眼光不錯。如果他剛纔缺乏信心,非要確認上一句,那麼金求德就會認爲此人也不過是一個工具,一個可以用來向上爬的梯子罷了。
“所以你現在就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忠誠。但是爲什麼呢?爲什麼你要背叛孫得功,爲什麼你不會背叛我?”
“因爲大人是屬下見過的最有雄心的人,大人也是屬下見過的罕見的一個能白手起家的人。”金求德知道就算他出賣黃石,孫得功也不會讓他做千總。
孫得功是世襲的武將,夾帶裡面有的是親朋故舊,提拔的人大多是親戚,而黃石身邊一個親信沒有,所以金求德最後還是選擇了黃石。
“大人,屬下相信大人前途不可限量,而大人需要無數走狗才能在這條光榮荊棘路上奮勇前進。而屬下自信才能決不只是一個密探。屬下非常有能力,一定能證明給大人看;屬下一定會是大人最得力的走狗的。”
金求德令人畏懼的野心從他的話語中迸涌而出,和黃石心中澎湃的野心交相輝映,它們之間發出的巨大共鳴聲讓黃石松開了緊握腰刀的手,這共鳴讓黃石終於點下了頭。兩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在荒野裡對望着,感受着彼此對權勢的飢渴慾望。
“你的野心——”黃石說到一半就停頓住了,他尋找着適合的詞彙來形容:“令人激賞。”
“確實是野心,天下人都認爲野心是一個不好的詞,但是大人不是、屬下也不是俗人。”
正如聖經所說:只有魔鬼才能認清魔鬼。暗中窺視黃石的金求德終於被目標身上的同類氣息所吸引,而黃石在此刻也因爲同樣一種吸引力而接受了這個同類。
“你不知道我的野心有多大,那是你難以想象的。”
“只要是奪取天下,屬下就誓死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