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收回左手,卻被武士一把抓住了手腕。那是何等迅猛的速度能抓住這隻連眼睛都看不清的手!賊再往後一拽,武士借力已經站了起來。
賊抽出“七寸”對準那隻抓住自己手腕的胳膊刺去,他很少刺人,就算要刺,刺的也從來都是能讓對方失能的筋而避開會致命的動脈。
七寸的刀刃穿過腕甲的縫隙插入武士的手臂,噴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癲狂的紫紅色火焰。
那火焰迷亂了賊的視線,他的腦子裡也如他的視線一樣迷亂。
武士掄起沙包大的拳頭,一拳砸向賊的胸口,力道有如摧枯拉朽,賊鬆開握刀的右手,手臂向外一攤,想要格擋這會心一擊,可那拳頭好似一發出膛的炮彈,根本格不住,被攤了一下也只是微弱地改變了方向。
賊只感覺肩膀處彷彿爆裂開來,他整個人都被打飛到了空中,最後重重落在了地上。
塵土被濺起三丈高,賊翻身爬起來,艱難地擡頭。
只見那武士一步一步徑直向自己走來,好似一尊碩大的邪神。賊掙扎着從地上站起來,略微活動了一下肩膀,多虧剛纔接拳時他匯了氣,身體上的肌肉都是處於繃緊的狀態,爲骨骼提供了保護,不然若是毫無準備地接住那一拳,鎖骨一定會被砸個粉碎。
武士從胳膊裡拔出小刀,隨手扔在地上。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賊問道,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會得到迴應。
但出乎他的意料,這次得到了迴應。
迴應是又一記重拳。
賊連格帶閃,那一拳從他耳邊擦過,拳風響得刺耳。他抽身從武士腋下鑽過,回身使出了他的鐮腳勾踢。
那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腳法,迅速連續勾踢三腳,一腳腳踝前,一腳膝蓋後,踢倒敵人後再最後一腳踢臉。他無數次手裡拿着偷到的東西用這招撂倒了擋道的守衛。
可這次,根本沒用。
賊感覺自己好像在踢的不是人腿,而是練習時用的木人樁。不,是鐵柱子。兩腳下去,那武士紋絲不動,反倒是自己的腳面好像踢了一塊大石頭一樣生疼。
賊後撤半步,藉着腰勁極速扭轉身子,腿勢好似旋風,眼花繚亂之間猛地一個灌頂高腳踢在武士下巴上。
這一腳力道極大,速度極快,若是悶在一個人臉上,那人準立馬僵成一塊木板一樣直直地拍在地上。
他的功夫全在這雙腿上。。。。。。
在踢中的瞬間,蓄積在腿上的力量全部爆發,灰塵從武士的頭上飛濺而出,響聲好似哪個冒失的鼓手全力的一錘敲破了鼓面一般,炸響在山谷之中。
武士頭卻只被微微踢動了一下,再轉過來時,臉上卻還是寫滿了默然。。。。。。
賊徹底傻了。
哈?
脖子被那武士一把掐住,他向扔沙袋一樣把賊扔了出去幾丈遠。
賊只感覺腦袋嗡嗡作響,眼前這個敵人絕不可能是人。人被踢了怎麼可能會是這種架勢,是個人捱上這樣一腳腦瓤子都該給踢勻了。
滯空時腰上發力,賊一挺身才勉強沒有在落地時摔倒,鞋底在地上拖出好長的痕跡才勉強停住。
大事不好,開溜!
賊左手飛速甩出繩鉤,卻感覺到背後又是一陣勁風襲來。
他偏頭用餘光一看,
什麼!
那武士上一個眼還在數丈之外,下一個瞬間就已經出現在自己的背後!
賊只覺得自己的後領子被他一把抓住,強有力的手順勢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虎口好似一把鋼鉗,死死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沒等賊反應過來就又一次被扔了出去。
這一次,他被扔向了山谷下的斷崖。
根本沒有機會收回勾索,他便已身處深淵之上。賊大叫着掉下了山崖,叫聲拖得很長很長。
---------
武士站在山崖上,直到那叫聲終於停止了,崖底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
他從山崖邊緣向下看去,下面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
他撿起地上的雙刀,要轉身離開。
背後突然傳來了馬兒痛苦的哀鳴,那是它向主人求救的信號。
武士什麼也沒說,回身一刀刺入了黑馬那修長的脖頸,鮮血從馬的動脈中噴出,噴在他的刀刃上,他的手上,他的鐵甲上,他的眼中。但他依然不爲所動,把刀刃向下一壓,完全切開了馬的喉嚨。
馬的抽搐徹底停止了,只剩下依然熾熱的馬血還濺灑在地上,冒着熱氣。武士從馬脖子裡抽出刀,在腕甲上刮下沾在刀刃上的血液,收刀入匣,轉身離去,連頭都沒有回,彷彿一具眼中只有目標的行屍走肉。
武士已經不是那個武士。
他已經走遠了。
-----------
陡峭的山崖下,賊鬆了一口氣,從一塊從石壁上突出的大石塊下爬了上來,剛纔他爲了讓自己掉下去摔死的效果更逼真,還從石壁上扣了一塊石頭扔了下去。
心臟瘋狂地跳動,血液又迴流到他已經慘白的臉上。
他幹這行好幾年了,如此狼狽的時候不多。
身體好像要散架了一般,那武士的力量好似源自某個藏匿在黑暗中的邪神一般強大。
那瀆神一般的邪火,那漆黑的有如死亡一般的黑眼。
賊本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妖魔鬼怪,也不相信有神仙。他是城裡長大的孩子,小時候爹媽並不給他講那些可怕的山野傳說。
他一直以爲那些拿着黃紙燒成灰嘴裡唸唸有詞的驅魔人,那些嚷嚷着要修仙得道的人都是在那扯淡,在那癡人說夢。
他自然敬重各路神明,本就是道兒上行走的人,圖個吉利。
但他以爲那些祠堂裡供奉的神龕,那些寺院裡香火不斷的大佛,那是給人拜的,是給人信仰的,不是真的能主宰人的命運。老太太口中吃小孩的怪物是用來嚇唬小屁孩的,不是真的有吃小孩的鬼怪。
而如今,他親眼看見了不得了的東西。
不遠處那具馬的屍體已經就擺在那裡,脖子上一道駭人的巨大刀口,滿地潑灑的都是鮮紅的馬血。
自己的肩膀還在疼,脖子上已經出現了淤青。
他不能騙自己,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滿天的星宿,彷彿在告訴他什麼了不得的預言,但是賊看不懂,他只想躺在地上,看着星星。他不想再多想,他看到了鬼,就是鬼,看到了死馬,就是死馬,看到了星星,就是星星。
筋疲力盡的賊扯下了遮在臉上的面紗,在懸崖邊躺成了一個大字。
他只想這樣躺着休息一會兒,一會兒還要回到剛纔掉畫的地方去撿那副畫。他還要在天亮之前回到酒館,他不想要軒兒姑娘問他晚上去了哪裡。
明天天亮時分,他只想要把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忘記。
就像夢醒之後不久,會忘掉夜裡做過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