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風無月。
一架馬車奔馳在官道上。
但若是再仔細看看,就能發現拉車的不是快馬,而是頭小毛驢。
只是這頭小毛驢和別的驢不太一樣,別的驢子得拿鞭子趕才慢悠悠地走,這驢子卻用不着往它屁股上掄鞭子就跟瘋了一樣,跑得飛快。
“你給它吃的是什麼?馬肉嗎?”賊在車上坐着,感覺自己要被晃吐了。說來他自己都想笑,能飛檐走壁的飛賊居然還會暈車。
“我要說是人肉你信嗎?”二掌櫃的一臉滿足地駕着車,他的肚腩都隨着車的顛簸上下起伏。
“我信。”
賊用綁帶紮緊了衣褲袖口,黑色的面紗掛在脖子上。他的衣服一直都是深顏色,不是黑色就是深青色,而且都是沒有光澤的粗麪布料。
這樣的衣着行走在這樣的夜裡,他便能完全遁形於黑暗之中。左邊腰間掛着一捆勾索,七丈長的細長硬繩結實耐用,彈力十足,末端帶着打磨的雪亮的四爪尖頭飛勾,賊用它可以在樓宇之間安靜地快速移動。右邊插着那把七寸。
賊其實平日裡隨時都帶着這兩樣東西,只是不幹活的時候都會藏進衣服裡,偷東西的時候爲了拿着方便才放到外面來。
今天他要偷一樣東西——
不是寶物,是一條信息。
二掌櫃的和賊的想法一樣,那些火器多半不是土匪自產的。
昨晚那顆銅丸炸死大俠的同時就裂成了無數碎片,已無從調查。但是今天這把火銃很能說明問題。這火銃的設計很巧妙,鐵管底端有彈簧連接的燧石,扣動版機燧石立刻落下打出火花點燃彈倉裡的火藥。
此前在市面上從未見過這樣的武器,落草爲寇的山賊土匪自己做出如此先進的發明創造的可能性幾乎爲零。
而調兵縣附近能做出這種工藝的作坊屈指可數,離得最近的一間,屬於尹家。
那個曾經盛極一時如今卻已家道中落的尹家。
二掌櫃的知道尹老爺尹浚曾經是朝廷裡的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官職,三年前不知因爲什麼被罷了官,革了職,被皇上賜了杯鴆酒。但念在他輔佐多年還是自己老師的份子上,沒有滅他的門,只抄了他的家產,給他家後人留了這一座老宅。
尹浚膝下一兒一女,女兒不知怎麼的在他死後沒多久也死了。
現在尹家府邸的主人,是尹浚僅剩的兒子尹龍雲。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信息。因爲那種朝廷中的秘聞,敢傳的人不多,能把消息傳出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你說,這尹府好闖嗎?”二掌櫃的往後拉着驢子的繮繩以免超速。
“這話不應該我問你嗎?我這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啥啥也不知道。”賊反問道,“他家有家兵嗎?家裡僱的傭人多不多?這個家主尹龍雲有什麼特點沒有?”
“他家裡幾乎沒剩下什麼了,家丁好像也就不幾個,家兵就更不可能有了。要不怎麼叫家道中落呢。”二掌櫃的嘆了口氣,“想當年他家風光的時候,門庭若市,家丁裡裡外外不知道養了多少,這是他老家的宅子,據說他在京城的宅子還要比這宅子氣派得不知多少倍。”
“他是大肆斂財被查了麼?”賊問,“這麼露富,怕不是一個大貪官?”
“恰恰相反,尹老爺是有了名的清正廉潔。尹家本來是從商的世家,名下產業遍佈九州,屁股底下本就坐着金山銀山,用不着以公謀私。”二掌櫃的搖搖頭說道,“他甚至還爲國庫捐了不知多少錢。”
“那怎麼最後還落個這樣的下場?莫不是又人把他給陷害了?”賊不太明白,他雖讀過不少典籍,卻不怎麼懂政治。那種官場上的權謀之爭從來都不能讓他打起興趣。
“那我就不知道了。”二掌櫃的說,“要說尹龍雲的話,似乎是個挺奇怪的人,只知道他好像不怎麼和人打交道,具體有什麼特點我也不知道。”
二掌櫃的轉過頭來看看坐在後面的賊,問:“所以說我給你提供這麼多情報,你說這個尹府是好闖還是不好闖?”
“我問你這些跟好不好闖都沒有關係,就單純想要聽一樂呵。”賊翹起了二郎腿,“皇宮都闖得,一個尹府還闖不得了?”
“差不多就是這裡了,離尹府隔兩條街遠。”二掌櫃的拍拍小毛驢的屁股,馬車帶着煙剎在了街道旁邊,“你一路走房頂過去沒問題吧?別把脖子摔斷了。”
二掌櫃的本來是要把車停在尹府院牆下面,但是按照賊的說法,隔兩條街是比較穩妥又不失效率的選擇。
此時已經是深夜,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店家早就關門打烊了,住戶家中也都熄了燈,四下一片黑暗。
“我走房樑的技術應該能比你強點。”賊盯着二掌櫃的大肚腩。
“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身段比你還精幹呢。”二掌櫃的拿手一拍肚子,“幾個時辰之後到哪個地方匯合?”
“你直接回去就行了,在裡面找到什麼線索我說不定今晚就把這活給辦了。”
賊左手向上一甩,繩鉤如受驚的雲雀一般筆直地飛上了四層高的酒樓屋檐,他腳下一蹬,兩步便跑上了牆,轉瞬之間已經到了屋頂。
腳下依舊是寂靜無聲,連瓦片的響動都聽不見。
“亥時二更,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遙遠的街道盡頭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和吆喝,本就無聲的夜顯得更加深邃。
賊朝樓下招手,示意二掌櫃的快走,免得被人察覺。
二掌櫃的嘆氣,心想年輕真好。
要是他開酒館這麼多年不是自己做飯而是僱了一個伙伕,這麼多肥肉也不至於全長他一個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