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空下起了小雨,江南三月初的天氣是如此善變。
姑娘撐起了紙傘,遮住了落在賊頭頂的雨滴。
他個子有點高,得稍稍哈腰才能不讓腦袋頂到傘骨。紙傘也不大,兩人緊緊挨着才能不被細密的雨絲淋溼頭頂。
雨點落入稻田,搖晃着泛青的稻苗,也搖晃着賊的心。
姑娘很安靜,就像她的長相一樣安靜。不知道爲什麼,賊覺得她就是那種平日裡話很少的女孩,在下雨天會坐在小窗便無言地看着外面。
兩人一路上都還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走着。
至少該知道她的名字吧,賊想着低頭悄悄看了姑娘一眼,卻發現姑娘也在看他。
氣氛有些尷尬。
賊趕緊移開目光琢磨怎麼開口,姑娘卻先說話了。
“小女名叫常雨軒,是被父親安排到這裡成親的。。。。。。不知大俠高名?”
她說這話時眉間有一絲說不出的悲傷,卻在賊再看向她時又藏回了心裡。
“我的名字?”賊稍微猶豫了一下,他的名字從來不向別人透露,就算是一定要用名字的場合,他用的也都是現編的假名。每個問過他名字的人,都會得到一個全新的,沒有被其他任何人聽說過的名字。
他想起了背後的竹竿。
“你可以叫我白君竹,雖然不是真名。”賊拍拍胸脯,挺直腰桿,卻撞到了頭頂的紙傘,引得常軒吃吃地笑了。
“好飄逸隨性的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假的。”她看着賊,眼神清澈如同解凍的春水,“大俠們都喜歡用這麼隨意的名字嗎?”
這姑娘確實是大家閨秀,一下就識破了賊臨時起的假名。這名字確實剽竊自白居易的《詠竹》,賊起名字從來都是在腦海裡隨便劃拉一遍自己的名人詩詞儲備,然後把作者和作品,或者名人字號裡面的字給胡亂拼湊一通,什麼“劉鴻儒”啊,什麼“李天情”啊,再就什麼“項籍羽”,“劉季邦”。
如果是個沒讀過書的普通女孩,大概還會覺得這名字好帥好有風度。
“那你有隨性的名字嗎?”賊接着問道。
“家裡人都喜歡叫我軒兒。”
“那我可不可以也叫你軒兒呢?”
“當然可以了,你是我的恩人,救命之恩,我還不知如何相報,嫁妝也都被搶走了,暫時沒法給你什麼。。。。。。”軒兒握着傘,微微低下了頭,掩飾自己臉上的紅暈。
“我會幫你把嫁妝找回來的。”賊沒多想就承諾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給別人這種並不容易兌現的承諾。
無以爲報,不如你以身相許吧,賊胡亂想到,姑娘纖細的手在他胸前握着傘,她的肩膀貼在他身邊,讓他有一種摟住她的衝動。
但這種話那種事想想就好,說出來幹出來八成會被當成壞人。
“那我就更不知道怎麼報答你了。。。。。。”
“不用謝我,謝謝山裡面那尊青光眼大佛像好了,就是他拿一個包子把我引到你那裡的。”賊向佛像的方向一指,“再說,你也已經報答過我了。”
“可是我什麼都沒給你呢啊?”軒兒眨眨眼睛。
“你替我打傘了啊,我最怕淋雨着涼了,所以你也救了我一命。”
“這哪能算是報答啊?”軒兒搖搖頭,碎髮在她的額前晃動“你得再提一個要求。”
“那你還真是有點難爲我了,我還真得想一想。”賊說。
雨幕靜靜地落,楊柳輕輕地搖,樹葉沙沙地響,賊盯着前路,在慢慢地想。
哪年的哪一天,他似乎也這樣走在這樣的一條路上,下着這樣的小雨,哪個女孩爲他這樣撐着傘,他這樣一步三搖地走在這樣一條佈滿水坑的小路上,鞋底和泥濘這樣曖昧在一起,他和女孩這樣緊緊挨着。他們這樣遠離了聒噪,走在深春的風裡。
彷彿在昨天,彷彿在前世。
柳絲,春風,陰天,雨點,青年,少女。。。。。。
“想好了嗎?”軒兒睜大了眼睛。
賊從回憶中被突然抽出,愣了一下。
“不如。。。下次再有這樣的好天氣的時候,你陪我散步吧。”他緩緩地說。
“可是現在在下雨啊。”軒兒微微提起被雨水沾溼的裙角,小心地邁過一個個散佈在路上的水窪。
“這樣的天氣不好嗎?”賊問,他並不看腳下,也不必開水窪。軒兒驚奇地發現他踩在水坑上時就好像能在水面行走一樣,鞋底根本不會沒入水中。
軒兒擡起頭問:“你不是說你最害怕淋雨着涼嗎?”
“但是我很喜歡這樣的天氣啊。”
“爲什麼?”
“因爲。。。”賊揶揄了一下,張口開始胡說,“因爲這樣的天氣裡空氣清新,而且涼快。再者說來,我着涼成癮,雖然有害健康,但是從小到大最喜歡感冒發燒流鼻涕了。”
“其實我也喜歡這樣的天氣。”軒兒溫柔地這樣說着,“這樣的天氣會讓人喜歡回憶。”
他明明剛剛救了這姑娘,此時卻覺得自己是被這個姑娘救了。
從某個,他不願回首的往事中救了出來。
“那你願意嗎?”
“當然願意了。”
那一刻,賊真的想做一個大俠,一個揹着竹竿行俠仗義不留姓名的大俠。
哪怕只是她一個人的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