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外。
劉徹看着面前面目有些猙獰地王娡,不敢置信地確認道:“阿母,您是讓我……讓我對阿嬌姐硬上弓?”
王娡點頭:“不錯,無論你用什麼法子,定要讓人看到你們……”
“斷然不可!”劉徹義正言辭拒絕,“阿嬌姐待我情深意重,阿母你這法子不是禍害阿嬌姐嗎?”
老實說,比起這個天天算計自己,算計姐妹,且四年未曾相處過的親母,陳阿嬌在他心頭位置更重一些,就連竇太后,都隱隱比王娡高出三分來--至少她們都不會逼着他算計誰,竇太后雖然天天教他黃老之術讓他略有不喜,但卻因此他同劉啓的關係又好了幾分。而陳阿嬌自不必說,她教給他的都是他喜歡,且想要知道的東西。
倒是這個阿母,一見面又要他算計人,劉徹心頭隱隱便帶了幾分怨氣。
“你傻啊!”王娡低聲道,“我這還不是爲了你?你同陳阿嬌好了,趕緊把她娶到手。太子之位纔算穩固……”
“阿母,太子之位是父皇給的。”劉徹打斷了她的話。
“館陶長公主一句話你以爲你還坐得穩太子之位?”王娡冷冷道,“陳阿嬌都十六歲了,去年今年都交了罰錢,再不出嫁那就不是京城的笑話,而是整個大漢的笑話。你不及早行動,劉嫖把她嫁給了其他皇子,到時候坐不穩太子之位你別來哭!”
劉徹心頭更冷三分:“太子之位是父皇給的。”
“你父皇還能活幾年?”王娡低聲道,“他身子從去年入秋就開始不好……”
劉徹眉頭忍不住皺起,他如今同劉啓關係甚好,聽了王娡這等不吉利的話,便是一陣厭惡:“阿母,夠了。別說了……”
王娡卻不依不饒:“你要好好同竇太后、館陶長公主和陳阿嬌處好關係,陳阿嬌必須儘快拿下,以免夜長夢多……”
“阿母不是把大姐嫁給了平陽侯,把二姐嫁給了南宮侯。難道還不夠?”劉徹打斷了她的話。
“別說了,那曹壽就是個靠不住的,虧我當年還覺得他阿父敢同陳午叫板有些魄力呢,你大姐卻是嫁虧了,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讓她改嫁算了。張坐還行,但是你二姐的肚子真不爭氣。一直都沒有什麼消息。”王娡嘆了口氣,“還是你得自己努力。”
劉徹聽了覺得好笑:努力,所謂的努力便是要靠女人上位?
他不緊不慢的樣子似乎是刺激到了王娡,她忍不住擡高了聲音:“你別不當回事,我實與你說,當年慄姬和劉榮便是因爲劉嫖……”
她正說着,忽聽到一清脆女聲傳來--
“阿母,您就別生氣了。”
“我能不生氣?那小兔崽子剛剛回京,一眨眼就不見了!他有種一輩子別再回來,回來我就打斷他的腿!”劉嫖怒氣衝衝道,“我給他找媳婦是在害他嗎?老大不小的了,你大兄的兒子都能滿地爬了。我有害他嗎?嬌嬌你說!”
陳阿嬌哪裡能說劉嫖想的不對?只她也不想順着劉嫖說陳蟜不是,只好岔開了話題:“阿母還是彆氣了,次兄說不定是有別的事呢。”
“什麼事比得上婚姻大事更重要的?”劉嫖立刻道,“他都十九了,十九了!咦?那邊是誰?”
王娡嚇了一跳,她沒想到站的位子如此隱蔽卻還是被劉嫖瞟到了,左右一看並無可很好藏匿身形之處,乾脆心一橫,眼中溢出淚來,抓着劉徹的手:“彘兒,阿母好想你……”
劉徹險些嚇出一身雞皮疙瘩來。
她這一聲哭泣聲音甚大,陳阿嬌勾起了脣角,拉了拉劉嫖的袖子:“阿母,我怎麼聽上去,彷彿那邊也有人呢?”
原來劉嫖看到的不過是一個鬼鬼祟祟的內侍,而王娡疑心生暗鬼,竟以爲看到的是自己,先演起了偷偷來看兒子的苦命婦人來。
“來人,把那內侍抓了,先送進殿去!”劉嫖道,“走,嬌嬌,我們去看看到底是誰在哭泣吧。”
“諾。”陳阿嬌點了點頭,扶着劉嫖兩人便朝着這邊正在哭泣的王娡走了過來。
王娡聽了什麼‘抓內侍’自己先愣住了。劉嫖過來時,便見王娡拉着劉徹面容定格的有些可笑。王娡心頭百轉千回,早已後悔不已,見她來了立刻抱住劉徹放聲大哭:“難得見到我兒,我的心肝肉兒啊。阿母日思夜想,生恐你有一點兒不妥……”
陳阿嬌站在這裡,便看到王娡緊緊抱着劉徹,哭的雙肩聳動不已。可劉徹站在那裡,卻不知是在想什麼,竟有些面無表情,甚至眸中還有絲淡淡的無奈與厭惡……
王娡哭的這麼傷心還真是狠狠驚到了館陶長公主。她畢竟是當母親的,萬萬想不到眼前這一幕是做給她看,還以爲是真情流露,一時對王娡竟有幾分暖意。
可惜,這一切卻瞞不過再世爲人的陳阿嬌。王娡若真算是個慈母,便不會把子女的婚姻都用來作爲籌碼賭注,博取自己的榮華富貴。或許在她心裡,劉徹是最重要的兒子,但那重要,卻只因爲他可以讓她過的更好罷了。
只是劉徹這份表現讓她倒是有些意外--難道這四年讓劉徹養在長樂宮竟起到了分離他與王娡感情的作用?
陳阿嬌怎麼都想不到,這四年在竇太后膝下劉徹的確是享受到了比在王皇后那裡更多的寵愛,也得到了從未獲得的父愛。但更多的緣故,還是因爲她作爲劉徹很崇敬的良師益友,被王娡潛心算計,以及王娡言行前後不一的態度。
無論如何,陳阿嬌覺得這都是一個重要的突破口--讓王娡再也無法影響到劉徹。
她笑了:“阿母,皇后娘娘對太子真是一片慈心,不過母子之情本是人倫。她若是直接和大母說不也行嗎?爲何非要……這樣做未免讓人覺得是大母太過……”
“嬌嬌,”劉嫖聽了之後心頭也是一凜,看王娡的目光中那一絲暖意也無了,只她卻不得不做個姿態出來,“皇后是長輩,豈得胡言亂語?”
王娡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劉嫖卻立刻又道:“你們是不懂,做母親的,一日看不到自己的孩子便想念的緊。若你大母開口要你也留在宮中,我雖然阻攔不得,卻也要日日伴着你,恨不得不離開纔好。這做母親的啊,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孩子。”
陳阿嬌何等聰明,立刻道:“阿母又在自吹自擂,不就是把東海國進獻的物什與了我們三兄妹?”
“阿融不在我也留了,這可不一般。”劉嫖道,“那果子我放壞了都沒捨得自己吃,說來又是氣人,可恨阿融從來不懂,竟就呆了一日便跑了!太過氣人!我再也不要理他!”
“再也不好理次兄的話你說了多少次,可阿母你最後每次都還是想了……”陳阿嬌毫不客氣的揭了劉嫖老底。
“就你能說!”劉嫖佯怒,“彘兒過來,我也給你留了好的。”
王娡聽到這裡,抱着劉徹的手都鬆了鬆--她來的匆忙,倒什麼都忘了給劉徹帶。劉徹也是一怔--比起自家阿母,阿嬌姐和館陶長公主的相處才更像真正的母子吧。
“彘兒,過來啊。”劉嫖招了招手。
王娡心頭一緊,見劉徹沒動作,生怕他惹怒了劉嫖,忙掐了他一記,又鬆開手,退了一步,看着他暗示他立刻過去。
劉徹見此心頭更涼了。
他走了過去,只見劉嫖從懷中掏出串玄色墨玉珠子。玄色尊貴,這玉珠子一看便是上好的墨玉,黑的耀眼,且每一粒都打磨的比一般女子戴的更爲厚重。一看便是給男子戴的。劉徹心頭一陣感動:原來他館陶姑姑真沒有敷衍他。
說實話,劉嫖是給他準備了禮物,但絕不是這上好的墨玉珠子。她只是看清楚了王娡這一身素淨,沒有任何東西的樣子。便趁機想要離間他母子二人所以才忍痛將原計劃給劉啓的墨玉珠子拿出來給了劉徹。
她是想不到劉徹同王娡早有嫌隙,只是看着劉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感動,心頭便更舒爽了幾分--自從同王娡一起謀算廢劉榮太子後,她知道了王娡的真面目,便一直有口氣憋着下不來。如今,這口氣彷彿出了些,爽快無比。
她心頭舒服,臉上的笑容便更真誠了幾分。乾脆抓起他的手,往上頭套:“你看這多襯你的手,戴上了就別摘下來了,玉能護主,且護着你讓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心想事成無一不好。”
劉徹感受到手腕上的溫涼同劉嫖指尖帶來的溫熱,心頭一時感動不已:“姑姑……”
“好了,嬌嬌來看,我的眼光是不是極好?”劉嫖笑道。
“哪裡好了,我就說太子的手沒那麼粗,你偏說他生的壯,這玉珠串子都大了那麼多。”陳阿嬌笑道。
其實這不怪劉嫖,劉啓的手腕是成人的,劉徹不過十四歲的少年,自然是比不得他。
“那是他還不夠壯,”劉嫖一語落定,“彘兒,你須得更壯些,不然你阿嬌姐又要笑我。”
劉嫖倒是明白這是陳阿嬌在幫她圓謊,心頭忍不住感嘆還是女兒聰明機智。
“姑姑,我知道了,”劉徹點了點頭,“其實大些好,若是小了我便戴不了幾年。”
“彘兒是在說我不對了?”陳阿嬌佯怒。
“你就是不對!”劉嫖笑道,“彘兒說的對,還是我最明智,知道給彘兒打大一些,其實也是這墨玉難得。這玩意兒尋常顏色都是灰黑灰白,登不得大雅之堂,能得了這麼一串黑的發亮的。實在不容易,不全部打成一串難道還分開?”
劉徹聽着她母女二人調笑,忍不住低頭看了看那腕上的墨玉珠子,更覺得心頭溫熱無比。
“好了,阿母最厲害,”陳阿嬌道,“只是我們是該進殿了?”
“彘兒一起?”劉嫖轉向劉徹,“你平素也累的很,課多,且要學不少,我難得看到你。正好一起進去……”
“我。”劉徹忍不住看了看王娡:他很是希望能同劉嫖一同進去,可王娡畢竟是他的親母,若就這般貿然不理,恐傳出去也不好。
王娡心頭巴不得劉徹能牢牢的夠上劉嫖,對她而言,兒子是她的,那永遠就是她的。但是她希望她的兒子能牢牢的踩上皇位,送她上到太后的寶座上去……
“彘兒,還不快謝謝館陶長公主,”王娡慌忙道,“快跟着長公主進去啊!”
劉徹看向她,眼中是讓王娡看不懂的複雜神色。還不待王娡反應過來有何不妥,便見她的兒子臉上一片溫順,如同四年前還未離開她時的那般聽話:“放心吧,阿母。”
放心吧,阿母,你想要我跟着館陶長公主走,那麼,我便跟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