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的羣,
敲門磚,書裡任意角色……
…………以下正文……
顧重樓見葉驚玄不抹淚了,稍稍湊過去遞了塊帕子,葉驚玄擡頭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才伸手接過。
顧重樓這時又問道:“葉姑娘,不管出了什麼事,別壓在心裡。”
顧重樓這時候已經隱隱猜到了些什麼,只是不能確定而已,葉驚玄不讓提起顧至臻,又光是掉淚,在他看來,葉驚玄平時無憂無慮,能讓她難過的,無非是情之一字。
葉驚玄揪着帕子,側臉半擡着頭,努力把胸口翻涌的酸楚壓下去:“七王爺,我沒什麼事,勞你費心了。”
“葉姑娘看來是拿我當外人了,令堂和家母自幼一道長大,情同姐妹,你我便如同兄妹一般,有什麼是不可以說的,在這徽城我便是你的親人。”雖然顧重樓也知道有些話,葉驚玄未必會說出來,但他還是這麼勸着。
葉驚玄目光盈盈一望,看着側臉瞧着她的顧重樓,嘆息一聲:“七王爺,我是不是挺傻的?”
顧重樓連忙搖頭:“當然不。葉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在徽城所作所爲。樁樁件件都顯出葉姑娘地靈慧來。”
“我不是說做事。再說那些事兒。也並非是我地功勞。我今天頭一回省得。自己是真傻。有些事明明知道不可能。卻偏偏自以爲是。傷了痛了……也活該吧。”葉驚玄低頭一聲苦笑。開始絮叨着。
顧重樓不知道這話應該怎麼回答。看着葉驚玄沒有要答案地意思。選擇在一旁沉默不語。
葉驚玄確實也沒想過要答案。有些事也扯不清是非對錯:“七王爺。當有些東西得不到地時候。是應該放棄還是應該去執着求取?”
顧重樓看着眼前地人兒。忽然一陣語噎。這個問題倒也不難回答。只是在這樣地節骨眼上。要是亂回答。必然會讓事情更復雜:“葉姑娘。那得看什麼事。有些得不到放棄也就放棄了。有些卻必需執着以求。
”
葉驚玄把下巴支在支上,半睜着眼睛看着窗外地夜色和風呼嘯而過,一片嘩啦啦的樹葉響聲,如潮水一般涌入耳朵裡:“若那不是東西,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又該如何處之?”
顧重樓猶豫着開口:“葉姑娘,人和物畢竟不同,我也自是一個失意人,這樣的問題我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失意人,人只道是權貴之家盡得意,沒想到我們同是失意人。”葉驚玄喃喃地說了一句。
“小時候,總渴望長大,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以喜歡得心的人,討厭惡心地人。後來,漸漸明白了自己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才知道越是長大了,越不可以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表達出來。人看權貴之家盡風光,可誰又懂這風光之下,有多少辛酸苦楚。”葉驚玄輕輕說道,眼睛盯着面前跳躍地燭火,也不知道是在說現在,還是在說曾經,語氣間透着些如夢似幻。
顧重樓聽了也是一聲喟嘆,忽然生出一種錯覺來,她和他一樣,都自以爲清醒地活在他們的圈子裡,於是比別人更多了些這樣或那樣的痛苦。明明一樣的沉迷,卻總要假裝是唯一明白地人,這樣活着能不痛苦嗎?
“葉姑娘,人不需要活得太明白,有時候何妨糊塗,何妨遺忘。若有人待你不好,忘了便是,若有瞞你欺你,糊塗便是。”
葉驚玄訕訕一笑道:“談何容易,如果真能像七王爺所說,那纔是真灑脫了,像我這樣的凡俗女子,哪能做到那樣的境界。”
顧重樓隨之一笑:“是啊,不容易,就算再不容易出要這麼去想,就許人來騙我,不如自我欺瞞,反倒來得痛快些。人要麼麻痹別人,要麼欺騙自己,都不容易啊……”
“七王爺的話,怕是明白的人多,能做到的人少。人世間多是揣着糊塗裝明白地人,我……也不過是其中之一。”葉驚玄淡淡一笑,卻笑得苦澀。
顧重樓忽然一擡眼看到了几案上正擺着的九曲流水琴,忽然有了主意:“葉姑娘,我請你聽一曲《忘機》吧,世間事再重也擋不住一個忘字,機心全忘,塵緣盡消,還有什麼值得掛懷於胸。”
《忘機》二字,本是出自於佛經中,後來有個擅長音律地高僧,在悟道後依佛經譜出一曲《忘記》,相傳曲成之時,以殘琴撫出驚天徹地,聞者無不神色寧靜而至忘己,於是《忘機》也就此天下成名。只是自從那高僧死後,竟然再也無人能把《忘機》彈出那般意境,顧重樓自然不同,一張九曲流水琴在他指下,便可生出無限韻律來。
葉驚玄沒有應好,也沒有拒絕,在她看來這世上並沒有什麼能真正讓人忘記,就連自己也不能,有些念頭
冷不丁的就爬出來。
雖然只有兩個人在書房之中聽着,外面也只有一個小僮候着,除此之外便盡是風葉之聲,但顧重樓食指一扣,仍舊響起了靜場音。復又勾起食指如一聲雷鳴響徹,而後竟幽玄如絲,細不可聞,和着窗外地風搖葉響的聲音,果真具有着讓人心寧神靜地力量。
手如鳳臥時,左手如蝶般滑落又驚起,悠遠的絃音如同似乎可以振動人心,葉驚玄不知覺間竟也聽得出神,兩眼癡癡地看着燭火眼也不眨,默然的想起譜出《忘機》的高僧,正是因情而傷,才遁入了空門。
得道之後,彈出的是一曲《忘機》,想必也忘不到哪兒去吧,否則何必忘,自然就無那機心了。
聲弦忽轉如風,輕輕叩在胸口,淡淡的一抹餘韻還沒撩過去,忽地就完全沒有了聲音,葉驚玄擡頭看了顧重樓一眼,從樂音中驚醒過來:“七王爺,爲什麼不彈完?”
“雖然名爲《忘機》,卻處處不忘,以前我從未彈過這支曲子,現在彈來,卻終於明白,這支曲子的真正含義不應當是忘,而應當是過去,讓一切過去。”顧重樓擡頭看着葉驚玄,如是說道。
葉驚玄卻是一陣愕然,顧重樓的想法,竟然和她的想法一模一樣,不覺之間竟然有一種心靈相通的感覺:“一生癡情,一曲《忘機》,這位法師倒真是個癡情人。”
“空門之外尚有門,出家之後還有家。”這句話是譜《忘機》的高僧所說,現在念來又別有體會:“忘機之中還有機心,看來也在常理之中。”
顧重樓的話,葉驚玄並不是特別明白,這種佛偈高深的東西,懂了才苦:“七王爺,爲什麼我總覺得你心裡很苦。”
她是痛,痛得徹心入骨,可終究不孤苦,顧重樓偶爾一擡頭時,眼裡竟然是孤苦而悽楚的神色,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由然而生,不由得就開始憐人並自憐了。
顧重樓卻迎着她的眼光幽幽一笑,眼裡的光芒如水一般,燈花在他的眼中便如星光,一點點綻放開時,竟然那麼美,這男人就算是孤苦的時候,也顯得那般清澈乾淨。
“葉姑娘,何妨叫我一聲重樓。”
葉驚玄沒有想到,顧重樓凝望着她半天,卻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於是便點頭應道:“好,你便叫我驚玄。”
“苦不苦,此心知就足夠了,難道還要人盡皆知麼。”
葉驚玄一時語噎時,就想起了一句話:“一份幸福與人分享,便成了兩份,一份痛苦與人分享,便成了半份。”
顧重樓忽然擡頭仰面大笑,笑得眼眶溼潤地看着她:“驚玄,說得出的苦,都不能稱之爲苦,真正的苦連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我也想翻出來說上一說,但年長日久,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葉驚玄一時間沉默無語,她雙眼微擡看着顧重樓笑出眼淚的樣子,難以想象,一個人竟然可以這樣掉出淚來,笑着卻讓人覺得分外孤涼:“我亦是身在漩渦之中,卻偏偏還想撈人一把,到底是個傻子,否則不會到今天這地步。”
她忽然想起了出走的那夜,姚思敏站在牆根下看着她,問道:“你真的想好了,這個賭局一開始就註定是個死局,你贏不了。
”
“娘支持你去尋找自己的愛情,但……顧至臻,娘並不看好,娘知道你是個主意大的孩子,堵不如疏,等到你頭破血流想要回頭時,娘在這裡……”姚思敏年輕時便是這樣不顧一切地和葉霜城相守了,自然能理解她的心思。
只記得當時她迎着夜空笑得分外明燦,那時候她還是有信心的,只是漸漸的一點點消磨了。
是的,這一切雖說是私奔,但姚思敏、葉霜城無不知曉,她們阻止過,但那時她卻是滿腔的熱血,一句話也沒能聽進去。
從一開始,她就不能理解自己所謂的宿命,於是想要掙脫開,沒想到有意無意間,她卻是那顆棋子,顧至臻的棋子,皇權的棋子,更是她自己設下的棋子。
皇帝有心扶顧至臻,只是顧至臻的根基到底淺了,於是皇帝把眼睛瞧上了姚家,也恰是她把顧至臻放在了心裡,於是皇帝賭了,姚家賭了,她也開始賭。
輸了,她輸一切,贏了,替她贏得一場美滿幸福,也替顧至臻爭一個前途無量,天下江山,只是顧至臻最終沒能如她所期待的那樣,也白搭了皇帝的一番扶立心思。
這一場局,所有人都在演戲,演得最真的卻是她……
顧至臻啊,不知道有一天會不會後悔,曾經天下就在手邊,唾手可得,只是他或許永遠也會知道,她就是江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