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午後捎上顧重樓和葉驚玄,要去看看顧至臻,葉去,卻耐不住皇帝逼視的眼神,痛快地服了軟。
到了東山上,皇帝獨自在顧至臻的墓前站了良久,對着墓碑說了些什麼,顧重樓和葉驚玄站得遠遠的,一句話都沒聽清楚。
末了,皇帝才叫二人過去,葉驚玄一步步走近,這個墓碑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強壓住入骨的疼痛,笑靨淺淺地立於墓碑前。一陣風吹了過來,夾雜着一些枯葉拂過衣襟和臉頰,恍惚之間,那些葉與風似乎有着顧至臻的氣息。
淚,不知覺地盈滿眼眶,她卻只是擡頭望天,把眼淚逼回去,笑容在嘴邊便更加燦爛了幾分。顧重樓眼瞧着她的一舉一動,沒有說什麼,只是伸出一隻手拍了拍葉驚玄。
“老七,朕乃天子,朕的兒子自然是貴不可言,爲何先是老八,再是老九,一個一個就這麼離朕而去了。”皇帝有時候寧願這些個兒子活着不安生,也好過冷的一捧黃土,了無生機。
顧重樓聽着皇的話,心裡同樣很複雜,尤其是當身邊的女子,因着這裡長眠的男子而悲切時,他的心就更加千折百轉:“父皇,月盈則虧,盛極而衰亦是天道,父皇不必過於悲傷。”
皇帝喃喃着盛極而衰四字,仰天長笑一聲,把顧重樓和葉驚玄嚇了一大跳,只見皇帝笑過了眼角卻帶着幾分溼潤,形容蒼涼地道:“朕最欣賞老九的野心,這個心比天還大的兒子,曾經朕想過要託付天下蒼生,只是他卻只能託付天下,不能託付蒼生。此子爲帝非蒼生之福。”
顧重樓低下不敢接茬兒,這話題太過敏感,於是只說了一句:“兒臣只知道,他是九弟,除此之外兒臣不做他想。
”
葉驚玄卻一聲冷笑,原來所謂的局,一直是她的一廂情願,如果她真嫁了顧至臻,只怕會加速姚家的湮滅會放大顧至臻的悲劇。原來她們,都不過只是皇帝的試金石,到底哪塊纔是皇帝心裡的玉,誰也沒有弄明白過。
權柄、帝位……子夜。現在應該看明白了吧。
“驚玄話說嗎?”皇帝看着葉驚玄。明顯地感覺到她地神情不平靜。
葉驚玄聞聲擡頭一笑着皇帝一字一句地說道:“父皇。媳婦只是在想。九殿下看精明實說透了。也就是個傻地。”
皇帝臉色一沉。冷地看着葉驚玄許久。正當顧重樓以爲皇帝要發火時沒想到皇帝只是一笑:“丫頭。有些事不明白比明白好。朕只希望你能和老七好好過日子。那比什麼都強。”
皇帝說完話揚長而去。顧重樓攔在葉驚玄面前發愣。本來是擔心皇帝衝葉驚玄燒怒火沒想到就這麼輕飄飄地一句。人就走遠了。
“驚玄有時候你要明白。他是帝王你不能這麼和他說話。或許此時忍了。但你卻永遠不知道底線在哪裡以以後不要再這樣了。”顧重樓迴轉身看着葉驚玄。這話說得分外凝重。
葉驚玄半眯着眼睛迎着陽光就笑了:“重樓,我明白,他心裡本就有愧,又何需我來多言。”
葉驚玄也不明白,剛纔爲什麼就要說這些,這些話即是爲顧至臻鳴不平,而是在爲顧重樓求個平安符。已經爲了所謂的大位,死了一個顧至臻,難道皇帝就忍心也把顧重樓推到那兒去嗎,這可是他口口聲聲說着最喜歡的兒子。
顧重樓搖頭一聲嘆息,領着葉驚玄往東山小院去:“驚玄,帝王就是一顆引信很短的大焰火,有時候一點就該炸了。”
“呵……說得真可怕,剛纔父皇不是挺好的。”顧重樓這個形容,讓葉驚玄笑得樂不可支,扶着一顆雜樹,笑得直不起腰來,雖然這些笑是她刻意擠出來的,可是笑着笑着,連她自己都覺得,是真好笑了。
顧重樓溫笑地看着,迎風而立,衣帶四處翻飛之中,透着清濯出塵,葉驚玄猛一擡頭,那雙帶着溫暖笑意的眼裡,透着濃濃的關切。葉驚玄的笑便再也支不出來了,扶着樹幹看着顧重樓,忽然嘆息一聲:“我應該早結遇上你……”
葉驚玄這些日子裡,偶爾也會想,若是一開始遇上的就是這個人,這個清澈乾淨,琴動天下的男子,她會很欣賞。或許如果嫁如天家是此生的宿命,她能夠安於嫁給顧重樓做王妃的生活,想必也能清澈寧靜吧。
只是,終究還是先遇上了顧至臻啊,那是她此生的孽……
顧重樓在聽到葉驚玄這句話時,心裡卻不免一喜,歡喜之後卻更加憂心了幾分,因爲葉驚玄的話,聽着就
半句:“驚玄,往事總要過去,人生在不斷前進,如於過去,想來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
兩人邊走邊談進了東山小院,皇帝正坐在院子中央,蘇青陪在一邊,侍衛們遠遠地巡視着。葉驚玄走過去大大方方地做了下來,連顧重樓在一旁都看得真愣神,皇帝也沒反應過來,這還沒人敢在他面前這麼坐着呢。
“爹,我跟你商量件事成不?”葉驚玄一張笑眯眯的臉湊了上去,這一聲叫喚,讓在場的人更是愣死了。
顧重樓和蘇青看了一眼,兩人怔怔地又撇開看着皇帝,皇帝倒是很快回過神來,看着葉驚玄那張笑臉,一時間竟也覺得興味盎然:“你說說,有什麼事要商量,朕要是能答應你,就應下你了。”
皇帝這輩子聽過很多稱呼,可是就連自家的兒子都沒叫過一聲爹,如今猛一聽葉驚玄叫聲爹,心裡那滋味就別提了。葉驚玄從皇帝的臉上看出來,這一聲爹叫得皇帝心裡很舒坦,原來小說電視也不全是騙人,位高權重者最難得的反而是最尋常的樂趣。
“我……不想做皇后。”話一出,顧重樓和蘇青就差沒暈過去,兩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後一同望天無語。
皇帝笑了,原本還沒把顧樓給定實了,這一聽就特別想把顧重樓捧上去,就爲逗葉驚玄玩,讓他感覺到特別有意思:“難道驚玄只想爲妃,那可由不得你,你是思敏的女兒,這婚又是朕親賜的,你已經脫不開身了。”
“爹,在媳婦的裡,連一個妾都容不下,何況是三宮六院無數妃嬪。說穿了我是個心眼小,氣量窄的小小女子,只願望夫君孩子熱炕頭,好好過些簡單安寧的日子。爹,若你只是位父親,想來這會是你最迫切的願望,如今爹能賜予,何樂而不爲呢。”葉驚玄真是怕進了京城,顧重樓做了皇帝,她這一生就徹底完蛋了。既然答應了要好好活着,既然選擇了安靜地活着,那就絕對不能和皇權沾上任何關係。
皇帝咂巴着葉驚玄的這幾句話,頭看着還站着的顧重樓,用眼神詢問着他是不是也渴望過這樣的日子。顧重樓像是明瞭一樣,很堅定地點頭,皇帝卻一搖頭笑道:“他是個可以肩負蒼生的男人,難道你不覺得若只讓他就一地之蕃,太委屈了他嗎?”
“有些東西,如人飲水冷暖:知,爹,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葉驚玄待皇帝點了頭,便把《莊子水》中的名篇“子非魚”的典故娓娓道來。
“子非,安知魚之樂。”皇帝重複了一句這話後,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揮手招來顧重樓問道:“這天下,你就從來沒生出過絲毫念頭?”
皇帝問得慎重,顧重樓:然思慮了一番才慎重地回話:“回父皇,若要兒臣說半點沒動過心思,那斷不可能,自幼生在皇宮,長於權臣之中,若從來沒迷戀過,絕對是一句假話。”
皇帝一笑阻止顧重樓再說下去:“有這些就夠了,只要你曾經想過就行了,否則朕還真當生了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兒子。”
葉驚玄嘆息一聲,今天的話又白說了,虧欠得她爲顧重樓想了這一出,可顧重樓的話一出來,就又破功了,好嘛……皇帝真是隻老狐狸,她暫時功力低微還鬥不過。反正現在皇帝還硬朗,葉驚玄打定主意,這話她說沒用,那就讓姚思敏去談。
她拿皇帝沒主意,可姚思敏分分鐘能想出一堆主意來,葉驚玄眼波盈盈一掃過顧重樓,顧重樓只覺得心頭舒坦得很,剛纔葉驚玄一番都是在爲他考量,他自然不是那木頭做的人,當然能明白葉驚玄的心。想到這些,顧重樓衝葉驚玄一笑:“父皇,兒臣食人間煙火,亦有七情六慾,只是一樣東西要兒臣拿很多去換,兒臣覺得不合算罷了。”
葉驚玄被顧重樓這句話弄樂了,噗嗤一笑道:“爹,你看,這魚兒果然不如你想象的那樣,以悠遊爲樂吧。”
皇帝卻涼涼地扔過來一句:“是魚就得遊着,不管他是樂意於此,還是不樂意於此。
”
呃……葉驚玄徹底無語了,與顧重樓相視一眼,聳肩攤開雙手,擠眉弄眼的樣子說不出的有趣:“那我就只好跟重樓說一句,與其相濡以沫,不如想忘於江湖了。”
當晚,顧重樓問了葉驚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葉驚玄只說了一句與其同死,不如獨生,把顧重樓噎在了當場久久沒回過味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