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家鄉里有人死去時,都是吹吹打打的埋掉,便想學人家挖了坑,買副棺材,好埋了老乞丐。
跟人東湊西湊,但他認識的也大都是乞丐,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主,所以七湊八湊,也就是幾錢銀子,到了棺材鋪一問才知道,這都城的棺材不比家鄉的,貴着呢。
天又熱,老乞丐都臭了,那些乞丐實在受不了,便將人給擡了出去。
他也沒辦法,只能把老乞丐先拉到外面,然後自己開始拿棍子刨坑。
好不容易將老乞丐埋掉,卻連個墓碑錢都沒有,就找了塊厚實些的木板子立在墳頭前。
那時候他字也不會寫,撒潑使癩的求了那擺攤算卦的人許久,才讓人家給寫了幾個字,也不知道老乞丐姓什麼,名什麼,家鄉何處,就求那人給寫了個老乞丐三個字。
後來入宮後,識字了才知道,人家給寫的三個字是“老雜種”。
分明是那算卦的被他給纏急了,便故意欺負他不識字,拐着彎的罵人。www.?fhzww?.c0m
起初他還氣惱,後來也便釋懷了,自己當時賴在人家攤子前,擋了人家的生意,人家自然沒好臉色給他,欺負他不識字,也便尋常了。
再後來,都城開始驅逐乞丐,不肯走的乞丐有的甚至被活活打死,年紀小,身子又跟豆芽菜一般,連招收死契奴的都不樂意買下他,他餓實在是厲害時,剛巧看見了宮裡在招宮奴,心裡盤算着。左右家中帶把子的多,也不怕會斷子絕孫,入宮後又能吃飽穿暖,便是給人當奴才看臉色。他當乞丐時也沒少看過,所以也便沒怎麼覺得難過。
何況他還能拿出錢買口棺材,給老乞丐從新收棺厚葬。這就夠了,真正餓着肚子的人,乞求的從來不多。
入宮後便是卑躬屈膝,腰背不再直起來,倒也沒有什麼不習慣的,而且他做了那麼久的乞丐,察言觀色的本事也比那些個小太監好的多。瞧着主子的臉色,便知道主子想說什麼,主子一個細微的小動作,他也能察覺的出。
所以也就成了這一輩太監中,出了名的機靈。起初跟的主子也有權勢,所以一時間也算是風光的緊。
卻無奈總是跟不長久,一個個跟下來,年紀也大了,卻依然沒個定,還落了個掃把星的名聲,久而久之,連他自己都這般覺得。www..fhzww..com
主子們嫌晦氣,他便只能跟着打些雜事。累點苦點,總好在安心,心裡也尋思着哪天年紀大了,到了出宮的時間,攢些銀子贖回自己的東西,然後出宮回家鄉去。
也不知道家裡還有人沒有。他也沒打聽,後來聽說又遭了澇災,死了不少人,他還是沒問,尋思着問了也沒有什麼用處,不去問的話,也好有個念想。
來到舊人宮前,管事的一說,誰都不願意到這六皇子身邊來。
他也是怕的,但終究是在宮裡摸爬滾打過許多年的,也比其他太監要精明的多,心說這六皇子不過是個孩子,便猜測虐奴十之**是假的,所以管事說讓他來時,他也便乖順的點了頭。
來到這裡後,他便明白,自己猜對了,六皇子虐殺宮奴的事兒是假的,至於那傳聞的來源,他也聰明的不去過問,畢竟這金碧輝煌的宮裡,到處都是些個藏污納垢的,他看的多了,也便見怪不怪了。
舊人宮的主子雖然冷淡,但也算的上好相處,沒什麼事兒。www..fhzww..com
女官雖然有戒備,卻也不拿腔作勢。
本來還擔心舊人宮的人少,派下的活也會異常的多,卻不想姑兒是個連打掃也不會要求太苛刻的人,賞罰並重,行事拿捏的剛巧,讓他有些茫然,這還是個六歲的孩子嗎?
“雖然德林跟過好些個主子,也不是說咱們舊人宮最好,但這陣子卻是德林打入宮以來,過的最踏實的。”他不會說出什麼“來到這裡,才知道這裡是最好,主子待德林便如自己人一般”的獻媚話,這話兒騙騙那些虛榮的還成,對這精明的姑兒,說了也只是徒增厭惡罷了,畢竟這舊人宮的情況擺在這裡,再怎麼也好不過那些聖眷的宮殿。
末了,德林又說道:“且,德林瞧得出,姑兒不似一般的女官,德林願意跟着姑兒。”
他也是冒險了的,心裡也是忐忑,偷偷瞧了眼姑兒,只見姑兒眼眸雖然亮,卻冷靜的猶如死水一般。
心裡更是焦急害怕,卻不敢發出個音兒,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
“普普通通的不幸。www.?fhzww?.c0m”小舟輕輕吐出氣息,喃喃着道,她並不是不同情德林,只是從小的教育使然,她跌倒的時候,奶奶就說過,這個世上,不幸的人多了,你要時刻記得,自己所經歷的,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不幸罷了。
而且,她並不如表面上看的平靜,看了眼德林,還有有些茫然,卻不敢插嘴的芸娘,決定還是先撇開了這個話題。
“你現在帶着芸娘,先去將外面掛着的牌子給取下來燒了,便是那寫着舊人宮的木牌,然後你就去找小主子,告訴小主子,咱們宮的牌子燒了,以後咱們就是玖仁宮。”
“若是有人問起緣由,就說小主子來的時候,夢見了九個和尚在念經,跟他說孝談禮,至於旁的,都給忘掉,省得了嗎?”
“然。”二人應聲。
小舟點點頭,心中想着還得給元晦說一聲,讓他去請定省的時候,將景言宮的匾再討要來,雖然每次元晦請定省的時候,是見不到盛帝,但這話兒只要塞些銀裸子給門外守着的太監,讓着幫忙通傳一聲,還不是難事,只是這銀裸子的數,她得仔細想想,少不得,更多不得。
“好了,你們下去吧。”
“然。”德林應聲,便同芸娘一起出去了。
二人先是去了內殿,摘了牌子,然後讓芸娘拿去燒了,叮囑萬萬不可留下任何痕跡,一片木屑都不能留下,還叮囑,看着燒完後,便回去伺候,以免姑兒那斷了人手。
而自己則去書庫尋小主子。
芸娘一見德林要去書庫,便連忙扯了他,與他說一聲,說小主子並沒去書庫。
德林聽了,不禁又瞥了芸娘一眼,然後問了聲小主子的去向,芸娘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德林也便沒多問,出了舊人宮。
再說小舟這邊,等德林與芸娘二人出去後,一直捧着茶盞在發呆。
這德林,自己許是真的錯怪了這人,這人的背景她也早早打探過,還算乾淨,而且這人雖然圓滑,卻依然只是個低級太監,可見此人還不是當真圓滑。
至於他的背脊彎折的厲害,不是因爲沒尊嚴,不會難過,只不過是揹負了太多東西,想要活下去,只能彎曲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此時信於不信這德林,其實並不妨礙她用於不用此人,她其實是沒的選擇的,之所以那樣對德林說,就好似在談判桌上,以攻爲守,爭取更多利益罷了。
芸娘當真是看着寫着舊人宮的牌子一點點燒了個乾淨,連木屑也沒留下,這纔回到小舟身邊伺候。
但小舟卻只是讓她提了桶水來,隨後又將她打發了去門房守着,要知道,她這倒是無所謂,反倒是現在殿門外來往許多宮的宮人來見那熙妍姑娘,若讓其他宮的人瞧見他們這宮裡連個門房都沒,像是什麼樣子,心裡明白是心裡明白,不能面子上被人奚落了去。
等芸娘出去後,小舟便捲起袖口,伸手撩起水來,隨後便擰起眉頭。
這天氣,不算極冷,這井水也有些恆溫。
……
“怎麼說病就病了,方纔還不是好好的?”德林出去後,四處尋過了,結果還是未能尋回小主子,又不好去問旁人,所以思來想去,打算回來問芸娘,小主子臨走前可說了些什麼,宮裡這麼大,總得有個譜,才能知道去哪尋。
芸娘搖頭,紅了眼眶,她當真是不省得,爲什麼會忽然變成這樣,她方纔出去的時候,姑兒還好好的,怎麼就這麼一大會的功夫,姑兒就病了,還來的這般急促,這般厲害。
“你也真是的,做什麼要去門房……唉,我也省得,姑兒是爲了顧着小主子的面子。”德林用手略微探了探小舟的額頭,並不發燙,但瞧見小舟咳嗽的厲害,整張小臉也皺了起來,心裡便決定就是背,都得把奴醫給背來,這能瞧出的風寒,哪裡及得上這摸不清的急症來的駭人心。
德林瞧見小舟眉頭緊鎖,便看向了舞峨宮的方向,那邊還在敲敲打打,鬧騰的厲害,那熙妍姑娘在教宮人們跳什麼舞,鑼聲鼓聲震天,一時不得清靜。
但也沒法子,只能嘆口氣,將門窗掩上。“唉,你好生的照看着,我這就去請奴醫來給姑兒瞧瞧。”
“哎。”芸娘應聲,連忙拿溼了的帕子給小舟替換下額頭上的溼帕子。
德林請來的奴醫,是德林的熟識,所以一聽他說要出大事了,便急急忙忙地揹着藥箱子,跟着他往這邊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