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挽的示意下, 會場正中豎起了一根兩人多高的大柱。林少臻領着佩刀侍衛在衆目睽睽之下,將一名青衣男子懸掛於頂。
那名男子雖然已經昏厥不醒,卻是衣冠楚楚。一襲青衫在晨光中顯得無比鮮嫩好看, 只是臉色蒼白得可怕。儘管如此, 無論是誰都能一眼認出, 這個男子正是昨天清晨大搖大擺走進情劍山莊的嚴青。
燕南悠的瞳孔在看到嚴青時便緊縮了一下, 但仍然按下了衝動。
“想必在場的各派掌門都不會陌生……”秦挽站了起來, 慢慢走到大柱附近,微仰着頭道:“嚴門主曾掌控青門在江湖中橫行無忌,無論是哪一個門派想必都吃過青門不少苦頭……”
世間的事或許就是如此可笑。燕南悠雖然早不理世事, 可聽秦挽歷數而來,也忍不住對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感到極度失望。
青門雖曾一統武林, 可卻不是全靠濫殺無辜。燕南悠在青門住了十年, 但沒有介入青門事務, 就算如此,他也多少了解一些情形。
青門既每年收下各大門派送來的禮物, 便擔着維持江湖平衡的職責。雖是一家獨大,卻也沒有過於高調,更多時候,青門是靠各門派中藏下的暗子影響全局,而非明面上橫行霸道。
就象曾經的煙柳閣, 還有其餘煙花之所, 也是青門控制影響江湖和朝庭的利器之一……
許多事情, 大家心裡有數, 但並不代表需要把這種穩私挖出來暴露於天日之下。江湖中沒有人希望被人呼來喝去, 就算真是如此,他們也有自己的自尊, 面子是最看緊的。
君不見,一言不合,稍有冒犯,便要決鬥個你死我活。武人的世界,可殺不可辱。
然而秦挽卻將江湖規矩破壞得一乾二淨。
有許多東西是約定俗成的,但秦挽顯然不明白。
燕南悠看得清清楚楚,雖然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在對秦挽的話稍一愣怔後,便順着竿子往上爬,個個附合,但眉眼間無不是帶着幾分不悅。
秦挽就算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兒又怎樣?還不是一個江湖後輩?太一教形勢比人強,他們不得不服,但心裡對秦挽卻都是恨上了。
峨嵋派還好些,畢竟秦挽要和紀仙兒成親,但別的門派都已經有些笑不出來了。尤其是武當一脈,更是滿臉菜色。
“阿彌陀佛!秦教主,你可有什麼安排?”明空宣了聲佛號,語氣平淡。
少林寺的方丈重病已久,雖有戒律堂代爲監管,但如今兩次大事都只派了明空來參加,明眼人已心中有數,這明空接任方丈一職應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秦挽聞言一笑,伸手指向嚴青,白衣在清晨的陽光下被映成淡金色,顯得他那張臉越發俊美。然而,他嘴裡說出的話卻令人膽寒:“把他活活燒死,以儆效尤……”
各大門派都有些訝然。若秦挽想殺雞敬猴,也不需要做得如此絕然。人以入土爲安,毀人屍身未免太過陰毒。雖說青門曾經的實力讓那些門派都心有慼慼,但秦挽用如此慘烈的法子似乎有些過於殘忍。
明空垂下眼又宣了聲佛號,卻是閉目不語。
“這……”說話的又是峨嵋派的了塵師太,她雖然以狠辣的爪功及一手拂塵針聞名,但畢竟是女人,護短和猶豫不決卻是始終改不掉。“秦教主,這樣是不是有傷天和?”
秦挽淡淡道:“成者爲王敗者寇!”
秦挽話音剛落,便有微弱的聲音從人羣裡冒出來:“燒了他!”
有人牽了頭,其餘江湖人便也跟着熱血起來,紛紛舉着拳頭高呼:“燒了他!燒了他!燒了他……”
看那義憤填膺的情形,若旁人不知,說不定會以爲嚴青是不是與他們都有殺父奪妻之恨。
秦挽慢慢收回手,背在身後,脣角勾起,似笑非笑。
燕南悠分明從秦挽眼中看出了一絲嘲諷意味,只不過那種骨子裡的對江湖的不屑與輕視被掩藏在驕傲的神情之下。
不需要秦挽說什麼,便有佩刀侍衛開始往大柱之下襬放柴火。一切妥當後,林少臻又向秦挽遞來一支火把。
火把燒得正旺,連上方的空氣也出現了一絲扭曲。
秦挽高舉火把環視了會場一週,那些高呼燒死嚴青的江湖中人驀然安靜了下來。
抓緊火把的手越放越低,最後,秦挽輕輕張開五指,尤如丟下一片落葉般輕盈寫意……火把一觸上堆好的柴火與引燃物,霎時便竄起老高的火焰,並且越燒越旺,順着大柱往上蔓延。
會場中所有人突然都鎮定了下來,默默看着火焰焚炙,也不知心中都在想些什麼。
秦挽冷漠的退開兩步,看着火焰逐漸向嚴青接近。
似乎在響應這把大火,火焰竄起的下一刻,不知何處突然射來一道暗勁,秦挽早有提防,僅一個旋身,衣袂便首尾相接如成圓圈,整個人如一隻旋轉的陀螺般將襲來的暗器悉數掃落。
待一站定,秦挽便朝暗器來處,擡頭而望。耳鬢的長髮被餘勁震得掃在他臉上,兩隻眼睛裡盡是殘酷。倘若有人此時與秦挽直面相對,必定會驚覺眼前是一隻齧人的野獸。
會場在片刻的寧靜後,便譁然喧鬧,四處尋找亂放暗器的刺客。
藉着混亂,燕南悠便打算營救嚴青,然而還未等他上前,視角中一閃而過的景像令他停下了腳步……
與此同時,會場中突然有人抱着頭倒地昏迷,一片相繼倒下的聲音令之前的喧譁立刻安靜了許多。
秦挽站起身,立即甩袖往身後一背,林少臻則領着佩刀侍衛在秦挽身後站定,警惕的打量四周。
燕南悠見狀心中一動,悄悄搭上離自己最近的劉莊主的脈門。這裡在場的各大門派除了有許多二代三代年輕弟子,更有一些老資格的一代弟子,再加上那些掌門各個都是成了精的傢伙,怎麼可能一下就中了暗算,只餘幾個苦苦支撐?
站在會場周圍的普通弟子們由於還沒用上茶點,除了個別倒下,大多數倒是安然無恙。
與劉莊主肌膚相觸的那一刻,燕南悠突然覺得心中生出幾分莫名的悸動。奇妙的熟悉感,可是分明又不認識。還不待燕南悠細察,他便覺得小腿一疼,低頭一看,砸中他的居然是顆小石子。
原本以燕南悠目前的武功境界,不可能有人在他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近得了身,更何況暗器。可他剛剛心神不寧,一時不察,居然被人鑽了空子。
更令燕南悠驚訝的是,襲擊他的居然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那小孩擠在人羣之中,兩隻小手從縫隙中伸出來,想抓住什麼,卻被那些緊張的江湖人一次又一次擠回去。
等好不容易探出頭來,燕南悠纔看到他與身形相比略顯大的腦袋用力的轉來轉去,似乎在找人。
燕南悠對嚴青之外的事情幾乎到了漠然的地步,然而他卻突然覺得這個孩子似乎與自己有些關聯,忍不住向那孩子靠了過去。
由於情勢較亂,一時間居然沒人發覺燕南悠鑽進人羣之中,拖着孩子潛到了人羣外圍。
“何必裝神弄鬼,既然來了,還請現身一見。”秦挽冰冷的語氣帶着一股威壓,躁動的人羣因此而平定了少許。
燕南悠抱着小孩靜候了片刻,但仍是一片寂靜,全場中除了火焰的畢剝聲,居然再沒有其他響動。更詭異的是吊於柱頂的嚴青腳上已經着了火,但他卻像死了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被燕南悠抱在懷裡的小孩安靜了片刻,突然伸手扯動燕南悠的臉,硬是從他臉上扯下一塊易容物來,讓沒有防備的燕南悠又是吃了一驚。
就在這瞬間,會場中突然響起強烈的破空之聲,燕南悠往破空物去處一看,秦挽不知何時已取了一柄不起眼的匕首在手,匕首在他掌心轉得飛快,一下便將那物擊飛出去。
還不待人看清那飛來的是什麼東西,一聲爆響,便有濃重的煙霧迅速蔓延全場。
頓時,三步之內已看不清人影。
“你是燕叔叔?”小孩眨了眨眼睛:“我叫平兒……”
燕南悠凝神往濃霧中看了片刻,耳中立刻接收到兵戈相見的聲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他毫不猶豫的帶着平兒快速往後又讓了幾步。“你怎麼知道是我?”
平兒的小臉上出現一絲緊張的神色:“我在孃親那裡見過燕叔叔和嚴叔叔的畫像……雖然臉不太像,但是背影很像的……”
這句話,就連與他共患生死的鐵鉉,他也從未說過。謝飛雨是煙柳閣的頭牌,自然是書畫兩全,她描繪的圖像雖算不上精妙無雙,卻也生動無比。
所以鐵鉉在告訴平兒燕南悠與嚴青的長相時,聰明的平兒只不過是應承下來,虧得鐵鉉以爲他記憶極好,卻不知平兒早已知道他們的樣貌。
平兒牢牢記着謝飛雨所說的話,除了燕叔叔,不要相信任何人……雖然鐵叔叔對他很好,可是孃親說的話卻一定要遵循。
燕南悠略一沉吟,便有了答案:“謝飛雨是你娘?”
平兒重重的點了點頭:“嗯,娘說她有事情要去找爹,讓我以後都跟着燕叔叔……將來有一天,娘會來看我……”
燕南悠大約明白了謝飛雨的意思,饒是他再淡漠,心中也不由得起了一絲漣漪。
“糟了,我差一點忘了……”平兒突然一拍腦袋,小大人模樣般道:“太一教的人想害鐵叔叔,我本來是去找秦叔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