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勾剛離開沒多久,老人突然眉頭緊皺:“不好,這些人可能不是馬賊!”
原本得知是馬賊而恍然大悟的鐵鉉也疑惑起來,如果是大批的馬匹在附近奔跑的確可能造成地表輕顫,但爲什麼師傅又說不是馬賊呢?
“什麼?”仍留在鐵匠鋪裡的男人們有些慌亂起來,議論紛紛的猜測究竟是哪裡來的馬蹄聲。
“糟了,我家狗子還在村外頭玩耍……”一箇中年男人突然一拍大腿,火燒屁股一樣跑了出去,手裡還拎着來不及放下的錘子,衆人攔都攔不住。
老人正想說點什麼,遠遠的已傳來鐵勾的怒吼,還有驚天的慘叫聲,光聽聲音便知不止一人。
這下衆人亂作一團,你踩了我的腳,我撞了你的身……眼看着都往那才兩人寬的門擠去。
“大家靜一靜。”老人怒喝一聲,見有人已要奪門而出,順手將手中的瓷碗一拋,居然恰好砸在門框上。令人驚訝的是,那有着缺口的瓷碗居然沒碎,而是生生嵌在門框的硬木中,把正欲出門的人生生嚇停了腳步。
待得場面鎮住,老人隨即轉頭道:“鐵鉉,你帶上那七色鋼塊躲到地窖裡去,無論什麼動靜都不準出來。裡面放了些乾糧,夠你吃一些時候……”
“師傅……”鐵鉉目眥欲裂,但也知道此刻不是添亂的時候,用力緊咬牙關,手忙腳亂的用皮兜把鋼塊包好:“那別的材料怎麼辦?”
老人伸手去推杵着不動的鐵鉉,急道:“這些東西雖然難求,卻不是找不到,但這鋼塊可是萬金難尋……對了,七彩刀的鑄法我也留在地窖裡了,還有一封信,若是你出來了,記得先看信,再做安排……”
鐵鉉懷裡抱着沉重的鋼塊,被老人安排的匠師拉向門外,他心中那不好的預感愈來愈重:“師傅,不要丟下鐵鉉,讓鐵鉉和您老人家一起……”
老人神色複雜的看了鐵鉉一眼:“阿鉉,地窖裡的乾糧沒有吃完,千萬不要出來。切記!”他肅着臉將手一揮,立即有人反慶過來,將鐵鉉敲暈帶走。
“大師傅……”衆人到了此刻反而全部冷靜了下來,留在鐵匠鋪裡的人已皆是盧撒人的後代,其中一位知內情的年長者站了出來說道:“會不會是當年咄咄逼人的那些逆賊追過來了。”
老人閉上眼睛,似在傾聽屋外的動靜,除卻鐵匠鋪附近的平靜,村子裡的雞飛狗跳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看來,所料不錯。”老人苦澀一笑,緩緩睜開眼睛:“七彩刀既是我們的聖物,也是我們的禍根那!”
衆人聞之神色驚惶,面色淒厲。
老人的眼睛變得有些渾濁,瞬間就象蒼老了好幾歲:“我們盧撒人,除了創出七彩刀的那位聖人,便只有三百年前有人鑄成第二柄,可惜這兩柄刀皆下落不明。可嘆那些賊人步步緊迫,偏要無中生有。罷了,罷了,若我們斷了他的念頭,想必他再不能追究。”
問話的年長者悲憤道:“希望鐵鉉這孩子真能鑄出七彩刀,替我們完成心願。”
一些年輕的學徒在剛成年時都曾聽長輩說起過陳年舊事,對仇人追尋七彩刀一事也略有耳聞,但知道大師傅居然有了讓他們殉葬之心,便害怕的嚷嚷起來。
“大師傅,我們不想死……我們不想死啊……”心理承受力差一些的學徒們聽到紛亂接近的馬蹄聲,居然痛哭出聲。
老人看着年輕的小輩們,面上隱痛不忍,終於只是握拳長嘆一聲:“罷了,你們逃出幾個是幾個吧,只是千萬記得,若被抓住,莫要供出鐵鉉所在,我們這一輩的盧撒人中,再沒有人比鐵鉉更有天份了。若七彩刀真能鑄出,此人必鐵鉉莫屬。再者,你們年紀尚輕,只要說明不知往事,想必他們也會看在……唉,應該不會太過爲難你們……”
“謝謝大師傅。”年輕的學徒們喜出望外,紛紛逃生,就連留下的長輩中有自已的親人也忘記了。
原本鐵匠鋪裡就屬年輕人居多,待得他們走盡後,只剩下了幾位年老者,兩手可數。
老人露出愴然的神情,他眼中的精光早已盡失,顯得黯淡無光。留下的其餘長者們也紛紛老淚縱橫,不知是爲骨肉分離,還是即將蒞臨的災難。
果不其然,那些學徒們離開沒有多久,鐵匠鋪裡剩下的幾人便聽到連連慘叫,眼中俱是露出刻骨的仇恨。
老人已失去光彩的眼睛裡淌下兩道淚來,其餘人都聽他低聲道:“天要滅我族,奈何,奈何啊……”
鐵匠鋪外出現了短暫的寧靜,那些馬蹄聲就象憑空消失了一樣。但不多時,老人便聽到有許多腳步聲接踵而來,在鐵匠鋪外呈包圍狀停住。
當那些圍困的神秘人在門外全數停住片刻後,有一人試探的前行幾步,卻又謹慎的在離門十幾步的地方停住腳,揚聲喝道:“鐵老鬼,佤族正系後人親臨,還不出來跪迎?”
老人怒目圓睜,卻忍着沒有說話。他有許多事沒有告訴鐵鉉,其中一件是對他們緊緊相逼的,其實也曾是他們的族人。
鐵匠鋪裡留守的幾名長者互相望了一眼,對着老人鞠了一躬,緩緩向火爐走去。
最後一名長者一把扯下胸前的皮兜,赤膊拉起風箱,嘴裡大聲笑道:“老夥計,多少年沒有摸過你了!”
其餘長者看着一下竄起老高的焰火,臉上出現肅穆的表情,走在第一個的長者梗着脖子高聲吼道:“殉刀!~”那聲音拉得很長,他的脖子因爲這似乎悠長到足以亙穿古今的吶喊而憋得通紅,青筋根根鼓出。這堪比祭祀時的吆喝,在風箱鼓動的聲音中神聖凜然……
鐵匠鋪外的賊人似乎被震住了心神,一時間不進不退,居然也寂靜無聲。
在這吼叫聲中,鐵鉉悠悠轉醒。原本敲暈他的匠師下手並不算重,鐵鉉與其說是被敲暈,不如說是突遭大變,情緒過於激動才昏厥過去。
鐵鉉身處的地窖所在的位置其實就在鐵匠鋪之下,但入口卻不在鐵匠鋪中。
這個地方的入口雖偏,但也算不上隱秘。由於基本不存放一些食材,而是儲備了許多打鐵的材料。這些東西不但沉重,對普通人來說更是毫無用處,因此,居住在這個村裡的不少人都來過。地窖設有巧妙隱蔽的通風口,卻沒有門,這也算是古怪之處,不過若是想想那些不好搬運的打鐵材料也不足爲奇了。
聽到“殉刀”這聲長喚時,鐵鉉已經醒轉,他幾乎是立刻就撲向地窖通往外處的出口,卻驚愕的發現原本空無一門的出口卻堵着一道石門。無論鐵鉉如何拍打,使足了吃奶的勁,也不能移動半分。
鐵鉉的雙手用力捶在門上,仰頭意欲高呼,卻又及時將食指指節咬入口中。都說十指連心,可指節的疼痛完全不及鐵鉉心中萬分之一的悲痛,他的雙眼變得通紅,淚水不斷涌出,喉嚨裡發出隆隆的悶響,卻又被他生生嚥下。
鐵鉉此刻只覺得精神恍惚,心神不穩,但卻似乎又冷靜非常,他甚至還能怕咬得傷及指節不利於日後持錘,於是咬得深了便換一處咬。
嘴脣被血染得通紅,鐵鉉的手也縱橫齒印,可如此並不能使他更加輕鬆,反而令鐵鉉的眼淚掉得更多,喉嚨裡壓抑着模糊的聲音,若有人在旁仔細分辨,必能聽出那是在叫:“師傅……”
吼叫的長者終於收了口,在那似乎還留在耳邊的輕鳴聲中快步走向火爐,連停頓都不曾,直接躍入火中。
說來也十分神奇,火苗似乎識得這是殉刀者一般,迅速的竄上長者的身體。伴隨着殉刀者在火中的嘶鳴,鐵匠鋪中的老人們,個個俱是閉眼流淚,不忍目睹。
就象是早已安排好了次序一般,老人眼睜睜的看着曾經的夥伴一個個走進火爐,在烈焰中發出痛苦的吼叫,悲憤得幾乎把手指扭斷。
門外圍困的黑衣人聽出不對,先頭挑釁的那位男子立即回身小跑到隊列後頭的空地上。那裡有一張現搭的桌子,桌旁坐了一個白衣男子。
那男子俊雅到簡直可以說是漂亮的地步,眉是粗細適中的飛揚,眼睛細長,鼻樑很直,菱脣。臉是鵝蛋型的,美人額,若是配在女子的身上,可稱之高貴大方,在他身上倒也不顯陰柔,但總是有一種好看得過份的感覺。他此刻低垂了眼,修長的手指托住了一盞茶,正徐徐的往嘴裡送,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神色,頗有些高深莫測的味道。在他身邊不遠處站有黑衣侍衛,兩眼有神,但卻面無表情。那靜諡的氣場,猶如正在野外漫步,說不出的寫意舒適。
“秦公子,那些老傢伙說要殉刀……”
白衣男子原本低垂的眼此刻猛的一張,眸光猶如利箭般射向黑衣人,暴風雨般狂戾的怒意頓時讓那個黑衣人說不出話來。怦的一聲,茶盞被白衣男子隨意的一送手臂,丟在破舊的木桌上,打了個滾又落到地面上,摔成幾瓣。
茶水在雖舊卻乾淨的桌面上潑出一道黃漬,餘下幾片可憐兮兮的茶葉躺在桌面上……
等白衣男子指揮着黑衣手下衝開鐵匠鋪的門時,只來得及看到老人最後一個跳進火爐,猶如神蹟般,爐火竄出幾丈高……在老人明顯帶有惡意卻無人能聽懂的大聲詛咒中,爐頂塌陷,驚得黑衣人連連後退。那竄出的火焰頓時在鐵匠鋪裡肆虐橫行,就連樑頂也霎時着火。
白衣男子只來得及指揮黑衣人將木箱擡出,便聽到樑柱斷裂的聲響,還有幾個來不及退出的手下短促的慘叫聲。不多時,屋頂也跟着陷落,火紅的烈焰猶如要燒盡人間罪孽般張揚,幾乎將天空都映紅了。
“秦公子……”看到白衣男子面色鐵青的黑衣人小心的喚道。
白衣男子冷冷的看過去,僅僅是面無表情就讓教徒心驚膽顫,兩腿發抖。
“哼,廢物……”白衣男子的脣嘲弄一彎,聲音猶如清泉淙淙,十足好聽,可惜過於傲慢,而且刻薄:“有屁快放!”
“是是!”黑衣人心裡憤怒,臉上卻不敢有絲毫的表現:“秦公子,我們抓到一個象是知道內情的傢伙,不過嘴還挺硬……”
白衣男子哼出一聲,那眉眼雖然陰翳卻讓人移不開眼:“有趣,我倒想看看,是他的嘴硬,還是我的棍子硬!”
看着白衣男子的背影,黑衣人擦了把冷汗,隨口對着一旁啐了一下,也跟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