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竹纓爲我和牛局長雙方做了簡單的介紹之後,牛局異常熱情地請我們坐下,他自己也坐在了謝竹纓旁邊的沙發上,雙肘擔在扶手上,兩手不停地搓着,幅度很大地向謝竹纓傾斜着上身,臉上笑容可掬,滿是謙恭。
我心中暗歎一聲,堂堂的一縣公安局長,在頂頭上司的夫人面前尚且如此,若是來個大幾級的領導,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呢?難道權力真的有這麼大的魅力,可以讓一個人放棄最基本的尊嚴?官場,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圈子啊?
謝竹纓見慣不怪,淡然一笑,說明了來意。牛局長聽後立即起身打了一通電話,做了精心的安排。回頭對我們道:“謝大記者,我已經命令全局所有在位人員,立刻停下手裡的活,清查你要找的人,相信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說完嘆了一口氣,又道:“沒辦法,我們Y縣是小地方,比不得市裡,電腦網絡的運用還沒到位,而且經費方面就更難以啓齒了。事實上,關於經費問題,我們已經向市局打了幾次報告了,只是……”
謝竹纓笑着打斷道:“一直聽說牛局工作起來,效率是郊區縣的所有局長中最高的,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確實雷厲風行呵!”
“哪裡哪裡,爲謝大記者服務嗎,應該的,應該的。”牛局長忙將經費問題打住,再度吐着謙恭之辭。就這樣,兩個人開始沒完沒了地嘮起了官場話,我很少能插得上嘴,更懶得插嘴。中午,牛局又安排我們吃了一頓極度豐盛的午飯,一直到下午,清查還是沒有個結果,我煩躁不已。到了兩點半,有個外勤警察回來向牛局報到,牛局隨便地問了一句,沒想到從這個警察這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王夭,我認識,XX鄉XX村的,我原來是那個鄉派出所的,她爸爸是村裡的老師,可真是個好人啊!”民警不無感慨地道。
我大喜,想不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竟全不費工夫。我們忙問明瞭具體位置,就向牛局告辭。牛局堅持派人領我們去,被我們拒絕了。無奈之下,牛局只好把早已準備好的土特產什麼的,總共幾大包,塞進了保時捷的後備箱裡。我偷眼看了一下,好象是一些山珍木耳之類的,還有一些何首烏什麼的名貴藥材。
辭別了牛局,我們來到了夭夭家所在的村子。按照那個警察的指示,我們很快找到了夭夭的家。那個警察沒有說錯,他說你們看到的最破的房子,就是王老師的家。
夭夭家裡沒有人,一個鏽跡斑斑的大鎖頭掛在木柵門上,院子裡有幾隻雞鴨無聊地踱來踱去,還有一條不大的黃狗,警覺地看着我們。
我們站在牆外,望着夭夭家殘敗的房子。我的心裡翻騰不已,以我在農村生活多年的經驗,我知道夭夭家的房子肯定曾是村裡最好的房子之一。理由很簡單,夭夭家裡的房子是瓦房。而在二十年前,別說是Y縣,就算是S市附近的任何農村能蓋得起瓦房的寥寥無幾,那時候人們多是蓋草頂土坯房。可現在再看,屋頂上的瓦已殘破不堪,很多地方用油粘紙重新鋪着,甚至還有一處用塑料布鋪着的,四角壓着幾塊磚頭。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同樣也很簡單,夭夭的父母把所有的一切都供兩個孩子唸書了。
面對着這份古樸而熟悉的鄉情,我的心也飛回了我的少年時代,眼前的一切,和我曾經的遭遇,是何其的相似啊!可如今,年代翻過了書頁,翻過了田園將蕪,也翻過了山鄉鉅變,卻仍有相同的命運在周而復始地上演着。我百感交集,心中的那份苦澀、那份感動、還有那份溫馨,無不在深深地敲打着我。我更加堅定了要找回夭夭的信念,我一定要讓她回到我身邊,我要給她幸福,讓她一輩子快樂,這不僅僅是爲了愛情,更是爲了一份責任。
我不否認曾經的自己對責任的認識是多麼的膚淺,多麼的蒼白,或者我根本就不配說這兩個字。但這一刻,面對着夭夭的家,我卻深刻地認識了這一點。
“千慧,對不起了!”我心裡默默而痛苦地向遠在大洋彼岸的妻子懺悔着。
我回過頭,見謝竹纓也在深深地望着夭夭的家,兩滴清淚掛在她的眼角邊,彷彿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作爲同是R縣出身的老鄉,或許她也和我一樣,在成長的過程中,也經歷了太多的苦難,纔會觸景生情,心生感慨吧!
我走近道:“竹纓,你怎麼了?是不是也想到以前的家了?”
謝竹纓回過神,伸出兩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對我笑道:“沒什麼,有點感動吧!”停了一下,謝竹纓又道:“同夭夭相比,我們總算是幸運兒。她是個好女孩,你好好對她吧!”
我默然無語。
謝竹纓看了看我,拉了我一把道:“走吧,到車裡等吧!”。
我無言地隨她回到車上。謝竹纓拿出了她的女士煙點上一根,又扔給我一盒中華。或許是雙方心情都比較沉重,我們都沒再說話,兩個人默默地抽着煙,一任煙霧在狹小的車廂裡繚繞着。
大約等到四點鐘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小夥子騎着一輛二八自行車遠遠地從村口進來,在夭夭家門口下了車,從口袋裡掏着鑰匙。我忙扔了香菸,下車走過去問道:“你是小猛吧?”
小夥子回頭看着我,似乎很驚奇我能叫出他的名字,這也證明了我的猜測是對的,這個小夥子就是夭夭的弟弟王猛。我看着這個濃眉大眼、虎頭虎腦、又和夭夭有幾分相似的小夥子,笑道:“我是你姐姐的朋友,能告訴我她在哪嗎?”
一聽說我是夭夭的朋友,小夥子更加驚奇,一雙眼不住地打量着我。可能他怎麼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姐姐怎麼會有一個老男人朋友吧!
“她、她在醫院。”王猛定了定神,答道。
“什麼?醫院!她到底怎麼了?”我一把抓住王猛的手臂問道。
“她、她沒事。是我媽,我媽病了。”王猛看着我抓着他手臂的手答道。
我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鬆開手擦了一下額上的汗,又喘了口氣,道:“哪個醫院?”
“縣醫院。”
“哪間病房?”
“二零四。”
我轉身向車子走去,起了兩步,我又回頭問道:“小猛,你回來幹嘛?”小夥子顯然還沒從驚愕中回覆過來,睜着一雙大眼睛望着我,手裡拎着鑰匙,甚至忘了開門,機械地回道:“我,回來做飯。”
我笑道:“那你先忙吧,我們一會病房見。”言罷我就要上車。這時只聽謝竹纓道:“程東,等一下!”我回過頭,見謝竹纓走到車後打開了後備箱,笑咪咪地看着我。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於是又回頭對王猛道:“小猛,過來,把這些東西都搬下去!”
小夥子跑過來向車裡一看,有點猶豫,看了看我,鼓足了勇氣道:“可是,你究竟是我姐什麼朋友啊?我們總不能……平白無故收你的東西?”
我笑道:“我和你姐……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不騙你!回頭你見了你姐好好問問她就知道了!”
辭別了未來的小舅子,我和謝竹纓又匆匆趕往縣醫院。路上我捉摸着怎麼也應該給夭夭拿點錢,可我走得太匆忙,除了手機,一張卡也沒帶,只有身上的一千多塊錢,好在謝竹纓身上有三、四千塊,兩個人湊足了五千塊錢。謝竹纓還說她身上帶着卡,不夠可以再取,我笑笑答應了。
二零四是個大病房,共有八張牀。一進門,我就看到了夭夭在靠窗的病牀邊,正背對着我,拿着一條溼毛巾爲牀上的母親擦着臉。一個形容消瘦的老人坐在一旁,看樣子應該是夭夭的父親。他的臉上滿是皺紋,雙眼飽含抑鬱和愁苦,無奈而深情地望着牀上的妻子。
我心裡一酸,下意識地的去看身旁的謝竹纓,她也正看向我,我們都發現了彼此眼中的那份感動和苦澀。
我輕輕地走過去,叫了一聲:“夭夭!”
夭夭嬌軀一震,猛地回頭望向我,同時也看到了我身邊的謝竹纓,雙眼一睜,立時就要發作,怒道:“你……”這時兩位老人互相對望了一眼,夭夭的父親站了起來,夭夭的母親費力地伸着脖子,看了我們一眼,道:“夭夭,是你的朋友嗎?”
夭夭臉一紅,把未說完的話憋了回去,又轉過了頭去。
我忙道:“大叔大嬸,你們好!我們是夭夭的朋友,聽說大嬸病了,過來看看。”
夭夭的母親道:“是嗎,那真是太麻煩你們了。夭夭,這兩位是……夭夭,你怎麼了?”
我一看,夭夭委曲無比,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直欲落淚。我忙對夭夭道:“夭夭,我們出去談一下。”回身又對謝竹纓道:“竹纓,你先照看一下老人家。”說完我不容夭夭分說,就在兩位老人驚異無比的注視中,把他們快要哭出來的寶貝女兒生拉硬拽出病房。
在走廊的拐角處,夭夭一把掙脫了我的手,抹了一把淚,對我恨恨道:“你這個不要臉的,你還來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