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慧緊靠着牆,兩眼直直地衝着斜上的方向,象是在抒發着憤懣又象是找尋着希望。我的心很痛很痛,象她的眼光一樣,這一刻,我的大腦已沒有任何方向,所有的常識和思維都失去了往日的作用,冷靜也變成了一種思想的負擔。
但我知道,讓我就這麼走,我真的邁不動自己的腳步。千慧是一個那樣要強的女人,丈夫出軌已經是一個巨大的恥辱,但她忍受了,甚至能平靜地面對和默許我和小雨繼續在一起工作、外出。可明明知道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和親眼看到則是又一回事。這兩者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剛剛的場面對千慧的傷害真是太大了!
我走前兩步,叫道:“千慧。”
千慧沒有反應。
我低頭嘆了一口氣,抓住她的雙肩,又叫道:“千慧!”
千慧緩緩地收回目光,看了我一眼,萬般苦澀地笑了一下,道:“我沒事,你回去陪客人吧!”
“千慧,我……”
“聽話,去吧,我真的沒事。”千慧看着我,眼光中是深深的無奈。
千慧的堅強和寬容讓我無地自容,曾經的相識、相知、相戀、相守到如今,我甚至感覺在這一刻才真正體會到她性情中的柔婉。剎那間,我有一種不吐不快的衝動,但卻偏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難受無比,心裡象是有萬千條毒蛇在噬咬撕扯。
“程東,大嫂,你們……怎麼了?”小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顫然一驚,擡頭望了千慧一眼,才痛苦地回頭去看小雨,她正小臉剎白地看着我們。我和她對視了一眼,以小雨的聰明,立刻就猜出發生了什麼事。千慧輕輕推開我的手臂,道了一句:“快回去吧,好好陪陪秦董。”說完轉身向洗手間走去。
見千慧去遠了,小雨走到我身邊,看着我怯怯道:“程東,對不起,都怪我……”我強笑了一下,道:“算了,別往心裡去了,你有什麼錯,要說錯,都是我的錯纔對。先回席上吧。”說完我拉着她向酒席走去。
“程東!”小雨忽然拽住了我。
“怎麼了?”我回頭問。
小雨走上前一步,盯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地道:“程東,其實……也許……”
我奇道:“小雨,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說什麼?”
“哦,……算了,沒什麼。回酒席吧。”說完小雨轉身向酒席走去。
我看着小雨的背影,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股寒意當時從脊椎直透大腦,全身汗毛倒立,冷得發抖。她的意思是想讓我借這個機會和千慧……
天!這太殘酷了!我怎麼能做得到!
帶着沉重而複雜的心情,我回到酒席,卻再也沒有興致喝酒了。不多時,千慧歸席了,她恢復了表面上的平靜,象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不時地和我媽說笑着,但我卻分明看到了她眉宇間凝着的幾許淡淡的哀傷。小雨臉色如常,席間一雙眼光常在不經意間向我飄來飄去。
我心頭沉的如烏雲壓城,還必須強做笑顏與衆人喝酒。一杯杯的啤酒下肚,就象是向我心裡傾倒着一杯杯的苦水。
終於,喜宴結束了。我和千慧告別了父母和小妹夫婦,也準備返回S市。小雨站在遠處,我向她點了點頭,算是道別,就和千慧一起上車了。我斜倚在車後座上,千慧坐在駕駛位上,因爲我喝了太多的酒,不能開車了。這時,小雨忽然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對我們道:“程東、大嫂,你們要走了嗎?我來和你們道個別。”
千慧沒說話,我無奈道:“好,你自己開車也小心點啊?”小雨笑道:“放心吧,我是坐長途快客來的,明天見。”我聽後一愣,下意識地向千慧望了一眼,“哦”了一聲,沒說話。小雨轉身向長途客車站走去。千慧回頭看了我一眼,淡淡道:“算了,讓她上車吧。”
我望着小雨的背影,猶豫了一下,沒說話,因爲我真的不想讓她上車。三個人在一起,剛剛又發生了那樣的一幕,這對千慧來說,實在是過於殘酷。千慧從反視鏡中看了我一眼,輕嘆了一聲,把頭探出車窗道:“秦董,上車一起走吧!”
“謝謝大嫂!”小雨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打開後車門,一貓腰鑽進來坐在我旁邊,眼睛睜得老大,臉上是抑制不住地興奮。我看了她一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無奈轉過了頭去,什麼道別?根本就是故意而爲的!唉,我嘆了一口氣,千慧的寬容和仁慈又一次讓小雨的小陰謀得逞了。
千慧發動了車子,三人一車踏上了歸途。
路上誰都沒有說話,車子在公路上高速飛馳,路旁是大片大片的莊稼地。車廂裡的氣氛很是沉悶,只有風不時的吹進來,撩動着小雨的長髮。千慧表情平靜,很專注地開着車,甚至沒有從反視鏡中看我們一眼。小雨幾度想要說點什麼,都被我用眼光無情地瞪回。最後,她耐不住寂寞,居然悄悄地脫下鞋,用腳丫子在我的小腿和腳腕部不時地撩拔,我對她毫無辦法,只得任她胡做非爲了。
一個多小時後,我覺得不對勁了。因爲我自早上至現在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剛剛在席上又喝了太多的啤酒,再加上坐車吹風,我胃裡的東西不住地反芻,忍了幾次,我終於忍不住了。我忙敲了敲了千慧的肩頭,示意讓她停車。然後我打開車門就衝了下去。我見路旁不遠處有個大溝,就奔了過去,準備吐到大溝裡,可還沒到地方,一股奇臭無比的臭浪撲面襲來。
靠!原來是村民們蓄的農家糞池,裡面屎尿翻漿,噁心無比!
一時間,酒意、惡臭、糞池裡的景象、腦海裡的想像,在這種綜合作用下,我“哇”一聲就吐個不止了。這時千慧也下了車,跑過來扶住我的手臂在我背上拍着。小雨似乎猶豫了一下,稍後也跑了過來,扶住了我另一條手臂。兩個女人一左一右,一邊對我說着話,一邊拍着我的背,都關切無比,焦急萬分。
不過我也顧不得尷尬了,我簡直吐得不亦樂乎。每每覺得吐的差不多的時候,一直起身,就看見糞池裡冒着泡的景象,再加上惡臭的刺激,馬上又忍不住彎腰去吐。反反覆覆,折騰了N回,直吐得咳嗽不止,涕淚橫流,天昏地暗,差點沒把整個胃給吐出來,最後終於吐無可吐了,才直起身來。
這一吐,吐得我眼前發黑,雙腳發軟,全身無力,差點虛脫。我大口地喘着氣,什麼也顧不得了,伸手就扶住了兩個女人的肩膀,才勉強站穩。
千慧道:“你覺得怎麼樣了?”
小雨道:“你感覺好些了嗎?”
我看了二女一眼,苦笑道:“我嘴裡……我好苦!”
千慧道:“你等一下,你去給你取水!”言罷轉身想回車上。
“等一下!”我叫住了千慧,“先……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我實是受不了了!”
在二女的攙扶下,我們走到了一個臭味不太濃烈的地方,千慧到車上去給我取水,小雨掏出一張面巾紙,在我臉上仔細地擦着。很快,千慧回來遞給我一瓶娃哈哈純淨水,我接過來漱了漱口,又喝了幾口,感覺好多了。
我“呼”地出了一口氣,鬆開了扶着二女的手,看了看她們,道:“我沒事了,讓你們……擔心了!”
聽了我的話,千慧看了我一眼,小雨紅了一下臉,兩人都沒說話,氣氛再度尷尬起來。我暗歎了一聲,道:“咱們回車上吧!”
三人無言向回走,忽然千慧徑自走向了一旁,我和小雨也停住腳步看着千慧。千慧走得很慢,走到剛纔我嘔吐的地方,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條細小的珍珠項鍊。我和小雨心裡一沉,不自覺地對望了一眼。我嘆了一口氣,今天是小妹大喜的日子,但對千慧來說,可能是她有生以來過得最殘酷的一天了。
那條項鍊是小雨的,和去年夭夭生日時送她的禮物完全一樣,小雨共有兩條,給了夭夭一條,自己留了一條。項鍊本身並沒有什麼,關鍵是底部的心形小墜裡有我一張人頭像片。果然千慧撿起項鍊,打開了那個心形小墜看了一下,又擡起頭遠遠地向我們望過來。千慧孤獨地站在那裡,身後是空曠的原野。我心臟收縮,痛苦地垂下了頭。
小雨看了看我,忽然走到千慧面前,伸出手道:“大嫂,這個東西是我的,請你還給我。”千慧把項鍊放到小雨手中,雙手抱胸,轉過身看了看遠方,又慢慢地走了回來。
三人重新上車,一路再無言。
Z城到S市的路,我已經走了不知多少次了,但這一次我才知道,原來這條路真的好遠。千慧面無表情地開着車,小雨一臉平靜,只有車廂內的空氣在沉甸甸地思索。S市越來越近了,我心頭也越來越重了,象橫着一塊鐵板。今晚,我將如何面對千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