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2)

七皇子已搶上一步,匕首銀光一閃,閃電似的朝這邊的萱兒斜斜劈下,力沉手穩,一點也無遲疑!勃長樂護着萱兒身形一錯,便輕輕易易地躲了開去,只是他並沒有高聲喚人來,這裡爭鬥但凡有一絲一毫泄露出去,那長歡的命便保不住了!可他現在護着萱兒,本就遲緩幾分,又沒有對七皇子下狠手,幾次都只是盡力隔開他的刀鋒而已,所以有些吃力。萱兒正不知這神經七皇子爲什麼要殺她,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不好殺,非要在這個時候動手,這不擺明是讓勃長樂撞上!幾次閃避,七皇子看準機會,猛地向萱兒刺去,誰知被皇帝一臂攔開,那匕首生生刺入他的肩窩,玄黃內衫頓時被鮮血染紅。

七皇子顯然也未曾想到這樣的變故,更想不到自己皇兄竟然會替萱兒擋下這一擊,他愣在那裡,臉色更變得紙一樣的煞白,“皇兄……我……”

勃長樂早已可以擊落他的匕首,可是當萱兒抓住他袖子的時候,他竟然心神不屬,即便用盡全力將理智拉回這裡,卻還是無法集中精神,他真是瘋了,莫非跟這七皇子一樣神智失了常性!此刻他血流不止,臉色居然也只是略有些蒼白,聲音都不顫抖一下,只是語氣中,略有些悲愴:“小七,你是朕的兄弟,爲什麼……這麼糊塗!”私闖內殿,攜帶利器,哪一條都不是輕罪,爲了殺一個萱兒,他值得冒這麼大風險嗎?就算他成功了,被太后聞知親生女兒的死訊,他們將面臨怎樣一場風暴?朝中兵馬大半被海氏把持,文臣又在賀蘭家手中,這時候萱兒如果死在這裡,身爲皇帝的勃長樂要怎樣對太后解釋!他眼睛垂下來,也許,這些不過是自己的藉口,他不過,不想她死而已。他將她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就是防止七皇子傷害她,可是沒有想到,長歡竟然決絕到這個地步!既然如此,當初在他自己宮裡爲什麼不乾脆殺了她,到了現在,到了現在勃長樂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她受到傷害!

“陛下,你受傷了!”萱兒驚呼,心裡卻有些失望,離心臟那麼近,可是,偏偏就差一點點。如果這一刀刺在心口,那所有的罪名都會是七皇子承擔,與她毫無干系,片刻之後她冷汗都溼了脊背,什麼時候,她竟然變得這麼壞這麼惡毒,人家爲了幫她受傷,她反而還嫌棄那一刀扎得不是地方!

七皇子的匕首一下子掉在地上,他也癱軟在地。危機一解除,萱兒便扶着勃長樂去軟塌上坐下,察看他的傷勢,雖然傷口不是很大,那一刀卻扎的很深。她想要出去喚人來,卻被勃長樂一把按住手腕:“不許說出去!”如果說出去,七皇子的命保不住不要緊,連帶着七皇子母妃一族都要受到株連。就算他說他是爲了殺萱兒又如何,現在受傷的是皇帝,弒君的罪名是要株九族,七皇子是皇族沒錯,那倒黴的就是他已故母妃的族人!

不說出去,可是傷口怎麼辦?萱兒遲疑地看着還在流血的傷口,勃長樂勉強笑笑,“不要緊……你別擔心……”

她沒擔心,真的一點都沒擔心。萱兒眨眨眼睛,心裡想着,隱約又覺得有點對不起他,但是想想無辜受累的乳孃,她硬下心腸,“那陛下的傷口怎麼辦?”勃長樂搖搖頭,沒有開口。

誰知此刻,那七皇子突然立直身子,恭恭敬敬地向勃長樂叩了三個頭:“皇兄,你對長歡恩德,無以爲報!只是如今報母仇已無望,長歡死不足惜,還請皇兄務必不要忘了長歡所言!”

萱兒突然感到不對,回過頭一看,那七皇子不知何時已將匕首刺入胸膛。他們還來不及阻止,血已染紅了他大半個身子。勃長樂心念陡轉,已然明白他到底是爲了什麼,明知道不可能殺死萱兒,明知道自己不會讓他殺了萱兒,還非要帶着匕首而來,他根本是一心求死,只是死在別處,他這個皇兄未必會明白,死在皇帝面前,讓他親眼看着,他在警告他,不要愛上一個仇人的女兒,不要再重蹈覆轍!他纔多大年紀,竟然會用這樣決絕的方式來警告他!他知道根本沒有希望殺了海明月,更加不忍動手殺死萱兒,所以他纔不得不死,因爲他活在仇恨中,已經太久太久,久到他自己都要發狂的地步!看着蜷縮在地上的長歡,勃長樂閉上眼睛,不忍目睹。

萱兒走過去,不敢置信地看着剛纔還要殺她的人,下一刻就已經躺在血泊中,這多像是一出鬧劇,可是偏偏在她眼前真實發生!她剛剛還怨恨這個人無緣無故要殺她,轉眼間這人就已經要死了!七皇子看着她靠近,艱難地笑了笑,口中喃喃想要說什麼。萱兒知道此刻這人已經威脅不了她,所以纔敢靠他這麼近,因爲她也想聽聽看,他到底想要說什麼。他竟然拉住她的手,死死拉着不放,萱兒僵了僵,反手握着他的,“你……手真暖……像孃親……”

“萱兒……對不起……對不起……”

這世上從沒人那麼關心過他,宮女們照顧他不過是敷衍塞責,陪他玩耍也不過是勉強應付,平日裡一個個都想着離開他的殿裡去攀上高枝,從沒人想過他的感受,照顧過他的心情。皇兄只有偶爾纔有時間來看看他,也不過片刻就要走,他只能孤孤單單一個人,癡癡傻傻的活着,久而久之,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跟萱兒在一起,是真的很開心,她會編小東西哄他開心,會在他睡不着的時候跟他說話,給他攏被角,陪他一起笑,一起玩,如果她不是海明月的女兒……該有多好……明明有很多機會動手殺死她,因爲他想要海明月也傷心,嚐嚐失去至親的滋味,可是萱兒和他一樣,那麼孤獨,那麼難過,他好幾次想要動手,最終下不了手,萱兒和他一樣,都沒人照顧啊……可是連萱兒都被皇兄帶走了,他又要孤孤單單一個人了,他不是怕皇兄愛上她,他是擔心她別人帶走啊……要是萱兒不是海明月的女兒……多好……多好……

萱兒心裡有些空茫,眼眶一熱,竟然有淚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只是七皇子已經閉上眼睛,再也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熱。相處數月,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個少年這樣安靜的時刻,明明要殺她的人是他,可是最後會爲他落下眼淚的人,天底下竟然也只有她而已。

“叫小金子進來,將這裡處理了。”

萱兒回過頭,朦朧中看到勃長樂眉間的痛色,不過一轉眼,便再也尋覓不到。七皇子就這樣死了,甚至死的不十分光彩,他殿內的宮女直到第二日早晨,才發現他失足落井而死,所有人都選擇性地忽略了他胸口的創傷,既然皇帝都已經說他是失足,那七皇子便一定是淹死的。

……

只是萱兒已經無暇顧及外面的說法,她此時額頭都出了汗,心裡十分緊張,手下緊張的替皇帝包紮着傷口。她知道勃長樂面上十分平靜,可是左手卻無意識地緊緊握住軟塌邊沿,指節都已經微微發白,他的傷口到現在也不敢叫外人知道,一個皇帝,爲什麼做得這麼辛苦?不能告訴御醫,就沒有任何止血的藥物,那這傷口只能這樣包紮起來,天氣越來越熱,如果傷口感染,那就一定不會是小事!可是無論她怎麼勸,他都咬緊牙關不肯讓任何外人知道,她後來才明白,這個少年皇帝,不過是不想牽連了七皇子的母族而已,一旦宣召御醫,那就必然驚動太后,到時候七皇子的死就不僅僅是不光彩,掛上弒君罪名的皇子,只怕死都死得不安穩!

傷在肩窩,距離心口,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