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2)

可是那張臉,分明讓人覺得在哪裡見過,錦繡公主愣在當場,直到身邊的賀蘭公子輕聲道:“今日時候不早,賀蘭雪下次再來叨擾。”

錦繡公主還沒有反應過來,賀蘭雪已經很乾脆地離開。

萱兒端着果盤,慢慢地走到橋上。直到聽見那邊錦繡公主因來不及挽留發出的輕呼,她才擡起頭來。

迎面而來的男子,雙眸深邃,似笑非笑。明明是一張年輕俊美的面龐,眼中卻是一派淡淡的憂鬱和落寞,這是她最熟悉的人,最熟悉的臉,最熟悉的身影。

兩人同時走到橋心,仿若是偶然相逢,誰都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然而就在他們相互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賀蘭雪的嘴脣突然動了幾動,吐出了一句語音極輕卻極其清晰的話來:“到這裡來就能躲開我麼?七寶……”

萱兒的肩膀顫動了下,面上卻還是十分的鎮靜,彷彿擦肩而過的,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背後,賀蘭雪已經走遠,錦繡公主迎面走上來。

“你是哪個宮裡的?爲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你?”

萱兒恭敬地行禮:“奴婢是七皇子殿裡的宮女,剛進宮。”

“那個傻子?”錦繡公主再次上下打量她一番,最終不過是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這個姐姐,還真是對自己的弟弟沒啥愛啊,萱兒默然。不遠處傳來宮女們的竊竊私語。

“公主跟賀蘭公子的婚事是不是近了,你看公主滿面春風的!”

“聽說快了吧,皇帝陛下的意思,誰能擋得了?”

“可是我覺得公主那麼個小丫頭,跟賀蘭公子不太般配啊!”

“你懂什麼,還小丫頭,你以爲公主跟你似的是個傻丫頭,啥也不懂?”

“你們在笑什麼啊,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嗎?”

“公主啊,她早就……跟梅侍衛……”

萱兒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腦海裡盤旋着一些琢磨不透的問題。勃長樂到底是什麼意思,爲什麼要故意指使她來送果盤,明明是可以避免看到的一幕,爲什麼非要她看到,這其中,究竟有着什麼樣的目的?她越來越懷疑,勃長樂這個人,究竟是不是故意在接近她了……漸漸的,他們的聲音低了下去,像是春日午後不小心落入池塘的石子,在那一點點散開的漣漪褪去後,湖面慢慢又恢復平靜。

……

殿內撒了一地輕柔的月光,萱兒睡在榻上,面容安靜而恬美。

一個全身都裹了白綢的女人推門而入。夜風吹動着她寬大的袍袖,她緩緩地逼近牀榻,微笑着俯身輕輕觸碰着萱兒的臉頰,像是輕撫着溫柔花瓣的清風。

萱兒突然驚醒,眼前那張臉被白綢掩得朦朦朧朧,唯獨一雙眼睛透着露骨的怨恨,“你娘欠我的,要你來還!”

萱兒驚叫一聲,狠狠地將那女子推倒在地,她驚魂未定,半倚着榻上輕喘,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個跌坐在地上的女人。

那女人竟然又起身向她撲過來,萱兒眼睛一閃,已經從榻上跳下來,眼看她還不死心,萱兒轉過身來,手上已經多了一把大剪子,“你是誰?”

那女人飄飄蕩蕩,仿若一片隨風擺動的輕飄飄的樹葉,轉眼已經退到了門邊,“你娘欠我的,要你來還,等着吧!”

萱兒一聽便知道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在嚇唬她,她喀嚓了一下手上的剪子,輕笑一聲,“萱兒我什麼都怕,就是不怕鬼!”

“今天還真該逮一個來看看,鬼長得什麼模樣!”

冤有頭債有主,做了鬼也分不清該找誰,那就是個糊塗鬼!找錯了人也是她活該!萱兒怕人可不怕鬼,乳孃就曾經說過,鬼狠,人要比鬼更兇,嚇死鬼!

她咔嚓咔嚓着手上的剪子,逼近那白衣女人。眼看她飄了出去,她也緊追不放。可是追到中庭,卻再也不見那人影。

“你在找什麼?”屋頂上傳來一個聲音,萱兒擡頭一看,勃長樂正坐在屋頂上對着她笑。

萱兒的眉頭不由跳動了一下,剪刀一下子被丟得遠遠,她笑得十分溫柔,“奴婢散步而已。不知道您在這兒做什麼?”

“曬月亮而已。”勃長樂鳳目微挑,笑得愜意。

還沒反應過來,萱兒眼前一花,不知怎麼自己竟然被他挾上了屋頂,冷風颼颼,萱兒輕輕打了個哆嗦,“這深更半夜的,皇子殿下真是有雅興!”

“殿下剛纔有沒有看到一個白衣女人?”

勃長樂疑惑:“哪裡來的白衣女人?這大半夜的,莫非是見鬼了?”

萱兒笑,“那也許真是見鬼了,還是一個女鬼。”

勃長樂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頂上,輕聲“咦”了一下,“怪不得聽人說這宮裡不乾淨,果然是如此,也許是瑾貴人死得不安心吧,你別太在意就是。”

萱兒眼看一時他沒放自己下去的意思,便在他身旁抱膝坐下,“奴婢是不怕鬼的,這宮裡便真的有冤魂又如何,這人世上倒沒有一個地方是沒有冤魂的。冤魂也是由人變出來的,活着的時候能被人害死,死了也會是個無能的鬼,有何可怕!”她擡眼去看勃長樂的眼色,觀察他表情的變化,只因她懷疑根本是他找人裝神弄鬼在嚇唬她。可是看勃長樂一片平靜的表情,她又琢磨不透。

她一轉眼睛便繼續說下去,“皇子在宮裡自然見不得這些,奴婢在民間,見過各種各樣的鬼,有因爲戰亂而死的,有活活餓死的,有被人冤死上吊投井的,死狀也千奇百怪,死之後連一個布袋子都沒有,死在宮裡,好歹有人收斂吧,所以,奴婢橫豎是不怕鬼的!”

倒是勃長樂轉過頭來認真看了她一會,接着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你該不會以爲是我在嚇你?”

不是你還會有誰?瑾貴人的死不就是你告訴我的麼?萱兒面上還是清澈的笑容,心裡翻江倒海,恨不得將這個人一腳踹下去。

勃長樂嘆了一口氣,“看樣子我說不是你也不會相信,算了,沒什麼好說的,你愛怎樣想都隨你吧。”

月光下,萱兒晶瑩的指尖泛着一層透明的光澤,看得勃長樂目不轉睛,萱兒有所察覺,收回了放在膝蓋上的手。

“你等等!”勃長樂身形一閃,屋頂上便只剩下她一個人。萱兒翻了個白眼,喂,至少要讓她先下去再走吧。

誰知道不過片刻功夫,勃長樂就已回來,懷裡還抱個小碗。他拉過萱兒的手放在他身旁,萱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卻輕輕一笑,將那小碗裡紅色而濃稠的花汁一點一點挑出來。

“這麼晚了,您去哪兒找的豆角葉?”

勃長樂卻沒回答,他將那花汁一塊塊挑到豆角葉裡,認真的裹在萱兒小巧的指甲上,沒有絲線,他從自己懷裡取出一塊白綢子,萱兒仔細一瞧,剛開始還以爲他真的跟那個白衣女人有什麼關係,後來才發現,這好象是上次玩遊戲的時候遮眼的白綢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拾了去。他小心地抽出白絲,將她的指甲一道道謹慎的纏好。

“睡覺的時候別壓着了!”他還不忘叮囑她,並且將剩下的綢子又毫不在意地塞進自己的懷裡。

這大半夜的,他居然有閒情逸致幫她染指甲?萱兒感到不可思議,但是看看勃長樂一臉坦然,她又突然覺得,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也就不奇怪了。

周圍是無邊的寂靜,只有月光靜靜的照在他們身上。勃長樂隨意地躺在屋頂上,他微笑着凝視他們頭頂上遠遠的星辰,面孔明亮而皎潔,有一種說不出的優美。“你會不會覺得,幸福就像是月亮,每天都能看到,卻很難真正擁有?”

萱兒擡起自己的手指甲對着月光照了照,豆角葉在她指甲上籠成了小小的綠傘,在月夜下十分朦朧,“幸福?您說的是指什麼樣的幸福?”

“人世間所有的幸福!”勃長樂突然道,“幸福是要靠自己掙來的,別人給的幸福,充其量只是施捨!我相信自己的這一雙手,什麼都能得到!”他突然翻身坐起來,“下去吧。”

萱兒還在認真地研究着自己的指甲,勃長樂已經將她帶到了地面。隨意地將那小碗塞進她懷裡,勃長樂便轉身離去,隨手揮了揮以示告別,萱兒還愣愣地站在原地。

“萱兒……你在幹什麼?”

萱兒一回頭,七皇子赤着腳,一臉懵懂地站在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