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又一場大雪洋洋灑灑,覆蓋了京都。第二日天便又放晴,陽光直接射入屋中,加上地面的雪光反射,屋內顯得越發明亮。
這一日,也是七寶的及笄禮。
剛及晨曉,七寶便被趙眉兒推醒,她迷迷糊糊地被拉去沐浴更衣。侍女們早已準備好了沐浴的水,在七寶醒前便燒開,算好了時辰,等七寶到了浴間,水已經到了適宜的溫度。
七寶站在浴桶前,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裡面居然滿滿泡着鮮花,水仙、杜鵑、茉莉、茶花、素心臘梅、三角花、一品紅、君子蘭、金橘、含笑、四季桂,她手指頭掰了掰,足足十二種。“傻丫頭,愣着做什麼,趕緊下水,別耽誤了時辰。”趙眉兒抿嘴一笑,輕聲催促着。
啊?七寶感覺這一句像是說,水已經煮沸了,餃子要下鍋了。
看着七寶慢吞吞地脫了衣服下水,趙眉兒笑道:“你呀,怎麼總是一副孩子模樣,真叫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她一身淡青色花綾衫,在浴間中的霧氣中顯得格外嬌豔動人,她輕輕撩起一捧熱水澆在七寶背上,引得她咯咯笑起來,被輕輕拍了一巴掌。
“眉兒姐姐,這麼久不見,你手勁兒怎麼變得這麼大,打得七寶好痛的!”
七寶扁扁嘴,委屈地瞅着趙眉兒,後者後知後覺,看到她的表情才醒悟過來,臉上一紅:“好好好,是我的錯,不該手腳這麼重,傻丫頭,別耽誤時辰,動作快一點!”
說是這麼說,侍女們都退下去以後,趙眉兒就坐在一邊跟七寶聊天。“你看,賀蘭公子對你多好,這冬日雖然也有鮮花,但是有的很難尋到,十二種鮮花缺一不可,要是尋常人家,無論如何也湊不齊,隨便找點耐寒的也就打發了,可是姑娘家的及笄禮,半點馬虎不得,你哥哥爲你操心半個月了,你還沒事兒人似的!”見七寶不以爲然地吐吐舌頭,她嗔怒地戳了戳她的腦袋。“小沒良心的!”
說到這裡,趙眉兒搖搖頭,臉上神情很遺憾:“要是眉兒有這樣的兄長,當真不知道有多高興。”
七寶水淋淋的小爪子伸出來握住趙眉兒的手,“眉兒姐姐,七寶現在沒有親人,你也沒有親人,我們兩個不就是相依爲命的親人嗎?爲什麼要這麼說,難道你和七寶在一起,沒有把七寶當作妹妹嗎?”
趙眉兒看了看七寶黑白分明的眼睛,嘆了一口氣,臉上終於浮上一層紅暈:“傻孩子,眉兒姐姐當然很希望一直跟七寶在一起。可是人總是要長大的,七寶將來也要嫁人,到時候不是也得分開嗎?”
七寶看着她眉心那顆鮮豔的美人痣,笑起來:“原來眉兒姐姐思春啦,還說什麼嫁人!”
趙眉兒羞紅了一張臉,臉上的美麗化爲嬌媚:“壞七寶!敢尋我的開心!”她撩起水花,打溼了七寶的額發,七寶在水裡撲騰了兩下,又趴在桶邊看着趙眉兒:“眉兒姐姐,我乳孃真的搬走了嗎?她行動不方便,怎麼會搬走呢?”
趙眉兒也似乎琢磨不透,面帶疑惑地看着七寶:“你都問了八百遍了,我也只是聽人說起,又沒親眼瞧見,只是你乳孃在你離開之後沒過多久就不見了,大家也都猜測她是搬走了而已。”
七寶大大嘆了一口氣,揚起的心情再次墜落下來,乳孃不知下落,到底去了哪裡,她怎麼覺得自己彷彿身處在迷霧中,越來越看不清楚這一切了。趙眉兒笑道:“別想了,我來幫你洗頭髮。”
沐浴完,侍女們取來早已備下的采衣,七寶撫摸着這套衣衫,眼中淚光閃閃,趙眉兒知道她又想起了她乳孃,也不知道如何勸慰她,只是與侍女們一道幫助她穿上衣服。
趙眉兒將窗格推開,讓霧氣散去,侍女們端來一座精緻的鏡臺,一隻梳具箱。趙眉兒取來布巾擦乾了七寶的長髮,看着她濃密的黑髮如瀑布一般垂直而下,十分秀麗好看,不由得感嘆道“七寶真是越來越好看!”
鏡子裡的女孩,眉黛彎彎,美目流盼,肌膚勝雪,窗格外的陽光照進來,襯着一頭如雲的青絲,侍女們看看她,都覺得趙眉兒說的還輕了,七寶小姐越大越清麗喜人,再過兩年未必不是姿容絕世的大美人,只是女兒家都有些暗地裡較着勁兒的意思,趙眉兒也是美人,說着這話,倒感覺有點酸酸的意味,兩個年長的侍女相視一笑。
一切準備就緒。
開禮,身爲贊者的玉娘微微一笑,俯身淨手。
七寶穿着采衣行至大廳,在侍女引領下入席。
賀蘭雪外着一件月白底彩紋常衣,內着淡紫襯袍,高雅脫俗之極,正坐在一邊觀禮。他看着七寶走進來,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老管家站在身後,也一直笑咪咪地看着。
玉娘一絲不苟地替七寶梳頭,意即梳去其童真幼稚,理順她將來成長之路,祝願她今後人生之路順暢無阻。賀蘭雪眼眶微微溼潤,記憶突然越過此刻,回到第一天見到七寶的時候,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傻乎乎的經常被人欺負,可是,今日她便已經成長爲待嫁的少女,這種心情,還真是很複雜。
恍惚間,趙眉兒已經遞上木笄,玉娘接過,口中輕念古傳之祈福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七寶跪坐在席上,心裡翻江倒海,這叫一個累啊,膝蓋都麻了,可是看看玉娘非常鄭重的樣子,立刻很認真地挺直了腰板,很是一本正經,只微眨了眨眼睛,顯出少女的俏皮來,看得賀蘭雪嘴角逸出輕笑。
側廳進入一個侍從,附耳在管家身邊說了幾句話,管家臉色微變,跟着他出去,回來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張金帖,悄悄遞與賀蘭雪。他打開一看,面上若有所思,只略微點了點頭。管家立刻會意,將盤中原本準備好的帖子換了,以金帖取而代之。
那裡初加木笄、二加銀釵,三加釵冠已畢,七寶身上從采衣變成色淺素雅的外服,又加上曲裾深衣,大袖禮衣最後才披上。中間本要拜謝父母師長,可惜七寶並無父母可拜,賀蘭雪也堅拒不肯代她父母受禮,想想也是,他不能平白高了七寶一個輩份,這樣就真亂了。是以這場及笄禮雖然隆重,可是多少有些古怪。
禮畢,玉娘從侍女捧過來的盤中取出金貼,打開一看之後愣了愣,疑惑地看了賀蘭雪一眼,他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七寶,並沒有注意到她奇怪的神情。玉娘只好按捺下疑慮,宣讀了七寶的表字。
大曆少女成年,都有父母取表字以示成人。
賀蘭家養女,從這一日起,摒棄過去一切,表字:萱。
孔萱。
大曆十五年,大曆皇朝派出明清王世子爲和親使與兀朮暹羅公主聯姻。當浩浩蕩蕩的和親隊伍到達邊境的同時,海穆然早已秘密啓程先行趕赴兩國邊界。兀朮婚俗傳統是結親雙方先行訂婚儀式,十日後舉行婚禮。爲表聯姻誠意,雙方相約在大曆邊境的聊城訂婚,暹羅公主已在聊城等候。可是等和親使團到達邊界時,發現在那裡等候的不僅僅是暹羅公主,更有兀朮的二十萬大軍在聊城近郊囤積。明親王世子看在眼中,不露聲色。按照兀朮大可汗的原定計劃,訂婚當晚將是大曆最鬆懈的時候,他們將以聊城爲起點,一舉攻下大曆邊境十五座城池。誰知就在發佈命令的前一晚,一千名精銳騎兵在一位將軍的帶領下,穿着兀朮人的衣服直闖兀朮大營,殺了值勤守衛,一路廝殺縱火,同時到處大聲散佈謠言,說大曆早已籌備好五十萬軍隊,很快就要殺將過來。
本打算養精蓄銳第二日衝鋒陷陣的兀朮士兵從睡夢中驚醒,立刻就要赤手空拳的面對全副武裝的騎兵,到處失火的窘迫和明晃晃的刀槍,尤其可怕的是,在黑暗中,所有對面的人都自稱是兀朮人,然後出其不意一刀砍過來。等到部隊鬆散地集合起來,那些騎兵竟然已經不見蹤影。正在清點傷亡人數的時候,這些秘密騎兵竟然再次出現,驚魂未定的兀朮士兵在天未全亮的情況下佔不了任何便宜。領頭的年輕將軍出奇的驍勇,砍殺了兀朮領兵的大王子,一下子剛剛勉強集結起來的軍隊再次潰散,不得不向兀朮邊境潰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海穆然竟然帶領着大曆的三十萬大軍在中途嚴陣以待。在前後夾擊的情況下,兀朮鐵騎損傷過半,狼狽往兩邊逃竄。而這一切,在聊城內的兀朮二王子楚柯並不知情,反而在爲時日已到仍然得不到任何發兵的訊號而焦急。大曆看準時機,與在聊城內的明親王世子裡應外合,一舉奪下聊城,戰亂中兀朮王子趁亂倉惶帶着暹羅公主喬裝逃跑,然公主受驚後墜馬而亡,兀朮王子獨自一人回到兀朮,兀朮大可汗震怒,損兵折將又痛失愛女,立刻傾兀朮舉國之力發兵,誓要奪取大曆國都以雪恥!兩國之戰,再次拉開序幕。
這時人們才明白過來,和親本就是訂好的一個計策,不過用於麻痹兀朮人,拖延準備時間。在這一場戰役中,讓大曆人念念不忘的,是明親王世子令人折服的桀驁堅韌和英武果斷,在戰爭開始之前爲大曆贏得了充足的備戰時間,另外一個人,則是此次一戰成名的一位年輕將領。有傳言說,此人是海穆然海將軍失散多年的兒子,意外在邊疆重逢,委以重任,果不負衆望,成功地帶領一千將士將兀朮人殺得狼狽而逃,又與明親王世子裡應外合攻下聊城。但是,接下來的這一場戰爭,卻是曠日持久,十分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