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起來,房間裡的溫馨也被日間的光線所打擾。海藍皺起眉頭,從被子裡鑽出來,坐在牀頭,摸着還蜷在他身邊的,閉着眼睛的七寶的臉頰。
記憶裡她一邊嗚嗚咽咽地說着什麼,還一邊不忘緊緊抱着他。雖然他的手,輕輕貼着她的臉頰,她卻一動也不動,彷彿毫無察覺。
海藍想起七寶昨晚泛着紅暈的臉頰,頓時又感覺血液都集中到腰部,不禁困擾不已。看到她如此不設防的睡着,他的身體又徑自起了反應。唔,怎麼辦纔好,海藍歪着頭看着七寶,苦惱了一會兒,手還是惡劣地深入被子裡去撓她的癢癢,七寶打了個哆嗦,醒過來。
“海藍哥哥?”
海藍脣邊露出笑意,沒有回答她,手也一路不老實地亂摸。最後更是整個人都鑽進被子裡,輕輕地撫摸着她柔軟的腰,順勢再滑向她的大腿部位。七寶卷了卷身子,對於他一大早的騷擾很不樂,她的身體上,還有昨晚殘留的痕跡。海藍輕輕撫着,七寶睜大眼睛:“海藍哥哥,好癢的,不要亂摸啦!”
她的聲音,還是睏倦着,帶着濃濃的睡意。
海藍不依不饒,親吻她身上,他昨夜留下的點點紅印。
七寶被弄得沒法睡覺,身體輕微地躲着,他的嘴脣明顯有越來越惡劣的跡象。漸漸連她都開始呼吸急促起來,睡意被驅逐得遠遠的,嘴脣微微顫動着,無聲地叫着他的名字。
海藍卻突然咬了她一口,重重的!七寶驚呼一聲,海藍樂得不行,把她緊緊抱在懷裡,他的頭輕輕靠在她的肩窩,像是在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一般,可是七寶聽見他低聲說:
“我愛你,喜歡你,一輩子,都別離開我——”
七寶心裡一陣陣翻滾着的情緒,就是感動,和幸福。
簡單而純粹的,幸福。
經過昨夜,如果海藍對她是虛情假意,那麼既然得到了她,肯定不會再說愛,可是,他卻在今天早晨,再一次重複了這句話,這就證明,他對她,一定是真心的。
那麼,乳孃,七寶這一次,是不是賭對了?
你說過,如果一個男人,在得到女人以後,還能癡心不改,一再言愛,就一定是真心的,是這樣,沒錯吧。
七寶的臉頰,泛起甜蜜的笑容,比紅梅更爲豔麗。
已是正午,冬日的太陽照得人有種懶洋洋的錯覺,清寧宮中,橙黃色的琉璃瓦,紅色的宮牆,白玉的欄杆,鬱郁的樹木,互相映襯,格外富麗。南殿內有一片臥榻,鋪着厚厚的毛氈,上面蒙上一層大紅色的軟褥。太后倚着繡着富貴牡丹圖的靠枕和扶枕,半坐半躺,一個伶俐的小宮女正在爲她輕輕捶腿。海英侍立在一旁,擔憂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他正跪在殿內。
“知道你錯在什麼地方麼?”
“想清楚了再回答。”太后翻過一頁手中的書,漫不經心地道。
海藍臉色煞白,嘴脣幾被他咬出了血,他筆直地跪着,可是等他能說出話來,卻是一句讓太后發怒的話:“海藍沒有錯,我愛她,要娶她。”
太后的臉色也變了:“哀家早就說過,讓你去,不過是爲了保護她,你跟她,不可能。”
海藍的膝蓋已經發僵發冷,他提高聲音,斬釘截鐵地道:“這是她親口答應的,即便您是太后,也不能——”
海明月的臉上已有慍色,看得海英擔憂不已,卻不敢插嘴。她輕輕揮揮手,那捶腿的宮女已經退了下去。清寧宮裡,本都是太后身邊信賴的人,但是有些話,卻未必想當着她們面說,一時間,殿內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海藍,你是哀家看着長大的孩子,但是七寶,不行,不能給你。”
海藍抑制不住,不顧一切地脫口道:“姑母!我是真心愛她的,以後會好好對待她,我不懂您爲什麼!”
“七寶是哀家的女兒,哀家早已說過,她的路只有一條,你跟她,姻緣簿上沒有份。”
海藍咬着嘴脣,低下頭重重磕着,“姑母……海藍求你……”
海英聽見那叩頭的聲音,心中不忍,別過了眼睛。
“夠了!”太后手中的書一下子擲在他跟前,半點沒有往日疼惜他這個侄兒的樣子。
“你好糊塗,不要說是你,就算是你父母,他們也不敢來求這個,七寶不可能嫁給你!絕無商量的餘地。”
她的聲音,沒有往日的平穩和雍容,反而象寒冰一樣令人脊背發冷,在寬廣的大殿內竟引起了回聲。海英一下子跪倒在地,不敢擡頭,心中充滿了對海藍的同情和憂慮。
“如果你執意如此,我只能應了兀朮的請求,讓你去和親。”
海藍驚慌地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表姑母,印象中的她,一貫和藹而高貴,對人溫情寬厚,何曾有過如此冷酷的表情,簡直,與先帝如出一轍,站在權利的高峰,難道說,她連半點親情都沒有,他是真心愛着七寶,她爲什麼要阻攔他們,她說對七寶另有安排,可是如果她真心關心這個女兒,爲什麼不願意成全一對有情人。
他的嘴脣緊抿,可是眼神中卻透出一種執拗來,毫不動搖自己的心意。
太后的容色稍緩,“海藍,如今大曆初安,時局不穩,人心叵測,前朝餘孽尚在,兀朮又虎視眈眈,你是海家將門之後,智勇雙全,對大曆忠心耿耿,是不二人選。換了其他人去,焉知他會不會心生異變?”
她所說的,海藍漸漸明白,他微微閉上眼睛,叩了一個頭,直起身子:“海藍不是怕死,但是海藍已經答應了一個人,要生生世世陪伴她一起,絕不能另娶他人。”
冥頑不靈!海明月柳眉深深豎了起來。“世間本就難有兩全的法子,關鍵時候,只能從大義而舍小節。七寶不過是一個人,而國難一生,便是生靈塗炭,萬劫不復。其中如何取捨,海藍,難道你竟不明白?”
海藍咬牙,目中隱隱透出決然,“求太后成全。”
“海家怎麼會出你這麼個不忠不義的東西!”
“海藍只知道,男兒當重諾千金。既然答應了她,若是不能做到,但求一死。”
海明月冷冷地看着他。
“請恕海藍斗膽,若論忠義,海家不能擔當此名。若是忠,爲何要隨先帝起兵,再掀戰火?若是義,爲何要置孔家於萬劫不復,國無寧日?忠與義,本就不是海藍可以一力承擔,請太后寬恕!”
“海藍!你瘋了!”海英低呼。
“海藍對天發誓,如果有一天兩國開戰,海藍願意身先士卒,替大曆擊退強敵,守衛邊關,決不退縮!只求太后準了海藍的一片癡心!
妝臺前,海明月端坐着,海英纖手執起金鳳釵,正準備插入她的髮髻。
“不用了。”
海英放下了金鳳,換了一根碧綠玉釵;“那……用這支吧。內斂端莊又不失華貴之氣,太后用了肯定好看。”
“好了,別折騰了,就這樣吧。”
一旁的宮女,奉上一杯茶。
太后眼神落在她年輕的面孔上:“你說,哀家是不是老了?”
宮女腿一抖,立刻跪下了,“太后不老……太后看着比奴婢都年輕。”
太后輕笑着搖頭,眼神卻移開了,“真是個不會說話的丫頭,讓哀家看了都心煩。”
“下去吧。”
小宮女如蒙大赦,立刻退了下去。
太后的手輕輕落在發間,臉龐在鏡子中,熠熠生輝。
“太后別跟她一般見識。生氣傷鳳體。”海英的臉上,還是溫婉得體的笑容,半點也沒有受到影響。
“你也覺得,哀家老了麼?”
“太后,人老是不可抗拒的,是人都會有老的一天,這是人的生命無法與歲月相抗衡的規律,但您與生俱來的雍容之美足以抵擋時間的侵蝕,宮中女人這麼多,卻絕沒有美過您的。”
太后眼中出現了一絲輕鬆俏皮的笑意,人一下子顯得親切而亮麗,“海英,你能這麼說,哀家很高興。這說明——”
“你並沒有因爲海藍的事情記恨我這個姑母。”
海英秀美的面上籠上一層憂雲,“太后所做的一切,海英相信,一定您的道理。”
太后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嘆了一口氣:“哀家先是大曆的太后,然後纔是海明月。先是國母,然後纔是七寶的孃親。”
“海藍還是個孩子,他不明白,女人的一生,可以沿着情感的起伏而選擇,而男人的一生,必須沿着理智的直線前進,否則,難成大器。”
海英跪倒在太后膝下,低頭誠摯道:“太后,海英知道,您心裡是疼愛海藍的,也是惦記着……她的……能不能……”
太后搖搖頭,託着她的手肘,將她攙起來,“不要往下說。海英,哀家一直以爲你比海藍要明白,怎麼你也這麼糊塗。”
“人一生中,總不會事事順遂。沒有得到我們想要的,固然遺憾。可是得到了,未必不痛苦。我阻止他們,不僅僅因爲七寶的命運早已註定。更重要的是,你要明白,得到,未必不是另一場悲劇的開始。”
“海藍的一生,太過順遂,哀家讓他求而不得,未必不是爲他好。”
海英驚訝地擡起頭來看着眼前的太后。“得不到,哀家會替他惋惜,好過他得到了,別人覺得他不配得,最終被人奪走。”
“哀家只能將七寶交給足夠強大的男人,他能夠保護她,代替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照顧她,海藍,現在還不夠格。”
海英的眼睛一瞬間亮起來,“太后,現在是因爲他太年輕,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太后的苦心。”
海明月一笑,露出皎潔如月的明媚來,“有福氣有運氣都不及做人……有骨氣,海藍是個有骨氣的好孩子,那麼嚇唬他,他都不肯改口,哀家相信,他總有一天,能夠成長到足夠保護七寶,但是,我們必須度過眼前這個難關。”
海英眉頭緊鎖,是,現在這一關怎麼過。兀朮王子看中的和親人選是海家的兒子,可是,海家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家中絕不可能將獨子交出來,如果引起皇權和將領之間的矛盾,又是一場浩劫。本來若是隻有兀朮王子的問題,還好辦,可是,偏偏一向跟海家關係很近的賀蘭家,居然臨陣倒戈,一邊倒地推出海藍做這個替死鬼,太后夾在皇室、兀朮、海家、賀蘭家中間,不管怎麼做,都是難。
鏡中美婦人的容貌似乎越來越模糊,海明月輕輕眨了眨眼睛,又重新清晰起來,她的手,無意地落在了自己的肩頭,身上有明月印記的女人,無一不是絕色麗人,可是一旦長成,卻又是引起****的紅顏禍水。爲了免得箴言成真,她用錢幣燙去了七寶身上的明月印,可是,命運還是在緩緩啓動,不知道,她還能壓着這個秘密多久。
能壓多久,就壓多久,壓到她死爲止。海明月的手握了起來,帶着不可阻擋的氣魄。不夠強的男子,不能成爲七寶的歸宿,不但會害了他,更會害了七寶。
害了她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