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男人總是會給自己的行爲披上華麗的馬甲,就像勃日暮,明明是爲了他勃家的統治千秋萬代,現在卻說什麼爲了天下太平。

再華麗,那也就是一張皮啊,七寶心想。

“我爲什麼要幫你?”七寶哼哼唧唧。

勃日暮一揮扇子,十分瀟灑模樣,“如果你答應了我這個要求,日後你需要我的幫助,隨時來找我即可。”

這個要求,還蠻令人心動的,人生在世誰不需要別人幫助呢?七寶反覆思考了一下,雖然說自己並沒有別的想法,但是未必別人就讓她很太平,萬一遇到危險,勃日暮這廝說不定能幫上忙。但是他所說的,要求第一個知道孔鬱之的下落,這個——

“我沒法兒答應你。”七寶很認真地回答。

“這是爲什麼?”勃日暮根本沒想過她會拒絕。

七寶實話實說:“我都認不出我父親,即便他真來找我,萬一他自己不出面相認,我怎麼可能來通知你。而且,你還要第一個知道,我更加不可能向你保證。他沒有出現以前,我什麼都保證不了。如果到時候你硬要訛我,不肯兌現這個承諾,那我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是不要輕易許諾的好,你向我許諾,我難免要當真,萬一你到時候做不到,我不是要傷心難過?”

七寶從來不向人輕易許諾,因爲她總是瞭解生活中太多變故,諾言無法成真,被許諾的人難免要失望,既然如此,還不如什麼都不要說的好。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勃日暮心中微微一動,彷彿那口氣從他心坎上拂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從七寶的臉上轉到她的肩膀,看來十分瘦小的身體,似乎承擔了很多男人都未必能夠擔下的艱辛,他的手顫動了一下,突然生出一種慾念,想要輕輕摟住她的肩膀,不知道如果真的這樣做了,會是什麼樣的觸感,是不是和她頸上露出來的肌膚一樣美好誘人,勃日暮這麼胡思亂想着,心裡居然綺思不斷,鬼使神差一般,他居然問出了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

“你喜歡海藍嗎?”

七寶露出錯愕的表情,看得勃日暮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明明是在談正經事,他爲什麼要牽扯到這個問題上去。

她喜歡海藍嗎?七寶心裡也沒答案,如果說這些待她好的人當中,真的要找出一個最真心的,七寶覺得除了海藍,再沒有旁人了,那麼,他向她表白,她爲什麼還在猶豫,這個問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更加無法回答勃日暮。在她心裡,能活着有飯吃有牀睡,就已經是很好很好的生活,如果要去奢望別的,她不敢想——

勃日暮見她躊躇,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反而覺得喜悅。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畫,卻還一臉迷惘,顯然對於情之一字並沒有真正開竅,可憐海藍一片癡心,對一個還沒懂得什麼是愛情的小女孩來說,似乎是錯付了。

但是勃日暮卻覺得高興,非常高興。他半點也不爲自己的友人難過,在他心中,海藍跟七寶並不匹配,因爲海藍並不瞭解她,賀蘭雪也不瞭解她,他們都當她是好哄騙的小姑娘而已。

他兀自開心,卻沒想到,就算七寶還沒有真正喜歡上海藍,跟他明親王世子,又有什麼關係?真是替他人擔憂,白白浪費一腔熱忱。

“七寶!”

七寶聞聲望去,不遠處賀蘭雪孤身站着,正冷冷向這邊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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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七寶再沒看勃日暮一眼,小鳥一樣飛身撲過去。

又裝樣!這個死妮子!勃日暮眉頭不悅地擰了擰,他眼睜睜看着七寶雀躍地撲到賀蘭雪懷裡,看着賀蘭雪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笑容來抱住她。

這一刻,勃日暮不高興,剛纔還開心得不得了的心情一下子盪到谷底,七寶對賀蘭雪的熱情,絕非是裝就能裝出來的,她明明知道這個人心思複雜,別有所圖,卻還是與他這麼親近,根本看不出半點隔閡,這兩個人的關係,真是奇妙之極。

賀蘭雪抱住七寶,才覺得心裡稍稍安定下來。“你到處亂跑什麼,剛纔哥哥去找你,卻聽賀蘭憐說你自己玩去了,要是丟了怎麼辦?”

七寶笑得很燦爛,膩在賀蘭雪胸口,吐了下舌頭,“怎麼會呢,這裡又不是郊外,七寶不會迷路的。”

賀蘭雪無奈地牽着七寶走開,七寶乖乖地任由他牽着走,她不禁偷偷回頭看了勃日暮一眼,看他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宴會真是冗長,完了以後還要互相寒暄完畢才能走,七寶昏昏欲睡,她掀開簾子,看哥哥站在車外,與那些貴族子弟一一告別,突然覺得自己這個哥哥其實活得很累。

他站在人羣中,面上也有些微笑的樣子,可是看起來卻與別人並不相同。站在一羣錦衣公子當中,一身月牙白的賀蘭雪多少顯得有些太素,卻莫名讓七寶覺得自己的哥哥要遠遠比他們都有氣質。雖然他身邊站了那麼多人,但不知爲什麼七寶有一種感覺,無論他和多少人站在一起,無論他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周圍都是空曠的,他好像是一個人,站在曠野中。

寒冷荒涼,無色無香。

這就是七寶並不怪責賀蘭雪的另外一個緣由,她總是覺得,自己的這個哥哥,十分寂寞可憐。他是賀蘭家的人,卻不與族人同住,他的家裡有好多好多的僕從,但是隻有他是主人,七寶託着下巴想着,雖然她跟乳孃過得非常辛苦,非常艱難,雖然她有的時候要餓肚子,要忍受寒冷,但是她跟乳孃,是一加一等於二,而賀蘭雪,好像始終是一。

所以賀蘭雪一上馬車,七寶就膩到他身邊去,渾然將那一夜看到的情景忘到腦後,她跟他在一起,從來不會去想他靠近自己有什麼目的,如果他真的是她的親生哥哥,不知道有多好,七寶真心這麼想着。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賀蘭雪並不知道七寶心裡在想着什麼,他只是回憶着剛剛勃日暮對待七寶的態度,雖然站得不近,可是勃日暮那眼神,微微讓他心裡覺得不安。雖然他與七寶都避而不談那天晚上的情景,但是他不知道,那對七寶來說,是不是一個衝擊,心裡彷彿是希望她不要記得,又希望她能夠在意。

……

……

年關很快過去,又是一年。

正是初春時節,京都最熱鬧的光景。街道上叫賣聲此起彼伏,飯菜的香味不時從一家家飯館中飄出來,路人只要聞到香氣,便覺得垂涎欲滴。

店裡的夥計忙得手忙腳亂,擡眼見又進來一行人,心裡叫苦不迭,臉上還要笑模笑樣迎上去。招呼着那羣人進來,誰知道偌大的桌子,那羣人卻並不坐下,只有在中間的一位錦衣公子,獨坐其中。其他人都是隨從模樣,垂手而立,十分恭敬。

小二心知這是大主顧,趕緊上前招呼:“不知道爺您吃些什麼?”

那錦衣男子一進來,衆人的眼光早已集中到他身上,他卻是半點不以爲意,一副習以爲常的模樣。他輕勾嘴角,扇子一指:“照他們那一桌,照樣來一份!”

他聲調並不高,卻十分悅耳,引得小二向他所指的那一桌看去。

那桌子上坐着的是一男一女。男子二十上下,相貌十分英氣,一雙眼睛微微眯着,似笑非笑的模樣。雖然只是一襲藍衫,卻神采飛揚,衣着並不華美,卻很有幾分貴氣,讓人不敢小覷。另外的女子則是背對着這邊坐着,纖腰一束,鬢髮如雲,不知是什麼模樣。

那年輕男子聞言微微露出詫異,向這邊投來一眼,頓時笑出聲來:“七寶你看,咱們又遇上他了!”

這一桌坐着的,正是海藍和七寶。

七寶並沒有回過頭來,背對着勃日暮猛翻白眼,陰魂不散啊陰魂不散,自從那次宴會,這個傢伙就像是背後靈,成日裡跟着她,她在哪裡出現,不出半個時辰,這廝準時趕到。海藍邀她來喝茶,從來沒有一次見不到這傢伙,最最讓人煩的,是他每次都——

“這麼巧啊——”勃日暮言笑晏晏,扇子輕輕一揮,明明是對着海藍說話,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七寶身上。

關鍵是,他每次都是這一句,讓七寶滿腹怨恨無處發泄,無恥啊,無恥啊,這人忒無恥,果真是至賤者無敵,勃日暮每次這麼一說,海藍和她總是不好意思拒絕,下面總是會——

“難得偶遇,不如並桌如何?”

又來了又來了,誰來救救她,脫離這廝的魔爪。

海藍微微點頭,雖然他也不喜歡被人打擾與七寶難得的獨處,但是他與勃日暮交情向來很好,如果硬是拒絕,未免不近人情。

勃日暮見沒人反對,實際上是七寶每次的反對都無效的情況下,十分從容地坐了下來。

七寶心裡猛插小人眼,臉上卻笑得十分客氣:“世子今日又這麼閒啊,還真是巧,咦,你怎麼沒帶着那些侍女姐姐,我記得你每次都要帶着她們出來的呀,抹抹桌子,抹抹椅子,再洗洗手,擦擦嘴?”

她這話明顯是在諷刺勃日暮出門排場甚大,海藍心中偷笑,面上卻一本正經道:“想必是上次他被你說了以後,自己也覺得麻煩,當然就不帶了。”

勃日暮面上難免有些尷尬,這兩個人明顯是在取笑他,他心中惱怒的要死,卻不知道爲什麼還捨不得走,偏要留下來受辱。心思一轉,他轉而揶揄海藍:“怎麼今天趁着賀蘭兄出門的機會,海藍你又忙裡偷閒,將七寶帶出門了嗎?”

海藍臉上一僵,明顯被觸到死穴,賀蘭雪看七寶看得幾乎寸步不離,他難得能逮到什麼機會接近七寶,想想真是後悔,他當初還不如直接將七寶搶回家,總好過現在想要見她,沒有一次不是偷偷摸摸。

七寶那邊死命往嘴裡塞東西,填滿了嘴巴,勃日暮就不好對她說話,然後他們快點吃完,她跟海藍趕緊離開,勃日暮再厚臉皮,總不至於非要再跟着吧。

可是勃日暮半點沒有動筷子,反而讓小二上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坐着喝茶。

七寶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勃日暮道:“我今日感覺不太舒服,食難下嚥,預備待會出去走走,不知道二位有什麼安排?”

海藍也不想讓勃日暮跟着,但是即便這次拒絕了,照着往常的經驗,勃日暮又會從某個牆角竄出來,還是算了,等一會兒找個機會甩掉他,好跟七寶去玩。他向七寶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示意她不要着急,然後對勃日暮道:‘我跟七寶待會就在街上隨便轉轉。”

七寶會意,暗暗盤算,要在什麼地方把這個傢伙給徹底甩掉。

勃日暮看他們兩人默契交流,心中不快,卻展顏而笑:“相請不如偶遇,不如大家一起轉轉?”

轉你個頭!七寶恨不得拿米飯塞住他的嘴巴。

她想起當初賀蘭茗那一句話,真是:丫丫個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