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2)

杜良雨雖然來路不明,但是醫術卻絕對拔尖,這會兒帶上他,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小皇帝也是急中生智,突然想起還有這麼個人可用,那些太醫因循守舊,越到棘手的時候越是什麼忙都幫不上,與其如此,還是不要把希望寄託在他們身上的好!

“她這是怎麼了?”勃長樂上前去握住萱兒的手,發現觸手冰涼,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他的目光凝滯在萱兒的臉上,也看見了她眉心那道黑色的紋路,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杜良雨,你過來看看!”

杜良雨本來也是完全摸不着頭腦,不知道皇帝拎着他來太后宮裡是個什麼意思,還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份被人發現了,這時候剛鬆下一口氣來,聽皇帝叫他,也便沒有過多顧忌,看了一眼萱兒不尋常的臉色,不由一怔,伸出右手搭上她的手腕,閉目片刻,臉色忽然大變,“陛下,萱兒中的不是尋常毒藥,現在毒入心肺,恐怕——”

海明月適才見到他去診治,心中多少還是存了一點希望的,這時候聽見杜良雨說了這話,一顆心頓時沉入了谷底,只看着榻上氣息越見微弱的萱兒,一言不發。

勃長樂一下子從榻上站起來,拎起杜良雨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什麼不是尋常毒藥,朕……朕走的時候……人明明還是好好的!”他的手勁兒太大,杜良雨手無縛雞之力,在這種突如其來的襲擊之下,只是不斷的咳嗽,連句完整話都回答不上來,更何論給出一個讓皇帝滿意的答案。

“陛下!陛下,先冷靜纔好,太后那裡還着急,您千萬別再跟着給她添擾!救人要緊!”海英在一邊輕聲提醒着,勃長樂看了一眼海明月不善的臉色,將杜良雨猛地一鬆,“有什麼法子能治?”

杜良雨駭然地看着眼前的小皇帝,他雖然放過了自己,可是他那雙拳頭已經緊緊握了起來,指節發出咯咯的聲響,顯然是氣怒已極,進宮許久,他還從未見過皇帝這般失態的模樣,可見他是極其在乎萱兒的,可眼下要他救人,分明只有一個法子……偏生這法子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所以杜良雨咬牙搖頭,“草民治不了,治不了。”

勃長樂見他這麼回答,不由得又是大怒,他早上走的時候,並沒看見萱兒,可是人好好在乾清殿呆着,又怎麼會出事?他轉頭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萱兒,明明是能走能動會說會笑的人,片刻之間倒在那裡不能言語不能微笑,他心裡一痛,想到她若是真的不能好起來,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外間侵襲了他的心肺,牢牢鎖住他的呼吸,叫他一時之間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倒是一邊的海明月瞧着他的神色,本來充滿憂慮的心一下子沉靜下來,看着他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複雜。“行了,這裡留下這位大夫就好,其他人都下去吧。”

勃長樂吃了一驚,這才發現角落裡幾個太醫匆匆忙忙退了出去,大殿裡的內監宮女也一併被海明月打發了出去,現在大殿裡的外人只剩下海明月的親信海英和還處於半混沌狀態的杜良雨。

“杜大夫,哀家曾經聽聞你醫術高超,且再問你一句,這毒你可醫得?”海明月眸色深深,認真地看着杜良雨。杜良雨並沒有親眼見過這位風華絕代的大曆太后,卻也聽聞過她的一些舊事,剛纔他還沒來得及打量便被萱兒突如其來的病況嚇了一大跳,又被勃長樂拎起來威脅,他實在是無暇顧及到這位太后。現在聽她問話,只覺得聲音說不出的好聽,人也是十分的溫柔,並沒有他所猜測的雷厲風行的樣子,當下懷疑自己收集的情報是否準確,這位太后也許並不像他所想的那樣,是個手段十分狠辣的女人吧,他沉吟片刻,如實回道:“太后,恕草民莽撞,不是不能治,而是這方子說出來,草民擔心不但不能取信於陛下,還會被治罪,草民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說。”

勃長樂冷冷道:“朕不管這些,若是不肯說,你就帶着你那個大逆不道的方子自己去領死吧。”他心裡其實已經升起了一線希望,不管是什麼樣的法子,只要可以醫治好她,有什麼大逆不道的,這個杜良雨分明是故弄玄虛!

海明月聞言,倒是頓了頓,看了一眼勃長樂眉眼之間掩不住的憂心和關切,沉聲對杜良雨道:“你也不必害怕,有什麼法子姑且說出來,哀家向你保證,不治你的罪便是了。”

杜良雨的手也不由顫抖了一下,覺得自己這一刻的聲音都似有些僵硬:“草民聽聞六匹葉參寶是能解百毒的靈藥,但天下僅存幾株,而且應該都已在宮中,被陛下服用了。所以天下間能夠救萱兒的,也只有陛下而已。”

勃長樂一愣,呼吸微窒,杜良雨這句話令他完全不明所以,思緒紛亂而來,他轉頭看向海明月,眼神充滿困惑煩亂。他隱隱約約覺得,杜良雨所說的話,是一件極爲重要的事情。可是他卻想不通,六匹葉參寶確實是很貴重的藥材,可他都已經服用了,現在再提這個有什麼用,杜良雨又怎麼會說什麼天下間只有他能夠救萱兒的話,這是什麼意思?

“有什麼話不必拐彎抹角,直說便是。”海明月避開勃長樂的眼神,淡淡吩咐道。

杜良雨小心地看了勃長樂一眼,俯下腰去,以頭伏地:“陛下恕罪,天下間現在只有藥人心頭血可以救萱兒,服用六匹葉參寶百毒不侵,所以只有陛下才能——”

藥人心頭血——

勃長樂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嚴厲地說道:“你的意思是要朕的心頭鮮血?”看着杜良雨頭上冷汗直流,他心中已經有了數,“母后,您也想要兒臣的心頭血來救萱兒?”他轉頭,平靜地看着海明月,筆直地望進她的眼睛,撞破她表面的平靜,洞察她的真意。他這時候倒沒計較別的,他突然想起,海明月叫他來的深意,看來是早就知道他是個有用的人,可以治病的人……不知不覺間,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微有震顫,看向海明月的眼神也多了點複雜的意味,他沒有想到,原來他是被母后算計着的,她明明知道只有六匹葉參寶可以解百毒,明明知道天底下現在最後一株六匹葉參寶已經被他用來煉藥,所以她就是想要讓他來做這個藥人。

這一刻,勃長樂不是不痛心的,倒無關乎願意不願意,而是面對一個視若母親的人,他感到自己身份的尷尬和難堪,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她這是不是她想要的結果。萱兒纔是海明月的親生女兒,所以海明月就可以爲了她來向自己索取心頭的血,而他呢?難道相處了十多年的母子,當真只有相互利用,而沒有一絲一毫的真情嗎?

他側過頭,看着榻上對此一無所知的萱兒,突然羨慕起她來,海明月到底是她的親生母親,在真正緊要的關頭,被犧牲的,不是嫡親的女兒,而是他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養子。呼吸變得很慢,心臟卻跳動得很快,他深深吐了一口氣,慢慢坐到榻上,動作輕柔地撫摸着萱兒失了血色的嘴脣,嘴角突然揚起,他淡淡地,卻無比堅定地回答道:“好。”

他什麼也沒說,更加沒有進一步逼問海明月,他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好,便不再開口了,眼睛就像是釘在了萱兒的臉上,戀戀不捨地看着她,值得他珍惜的東西不多了,一樣一樣都在離開他,現在他這個皇帝真的是個孤家寡人,父皇死了,太后也不是他親手母親,他跟梅太妃更加沒半點母子的感情,他所剩下的,就只有這個不論他是誰,都會對他微笑着的萱兒了。就算海明月不說,他也會答應,因爲他別無選擇,他不能眼睜睜看着萱兒就這樣死去。

他沒發現,自他轉身後,海明月始終瞧着他,她眼睛微閉片刻,才低語對杜良雨道:“你可有把握,萬一傷了陛下?”

別人都說勃長樂是世上權勢最高、最有地位、最令人羨慕的人,又有誰知道他的痛苦,別人都以爲他是最該快樂,最該滿足的,又有誰知道他連至親都已失去,除了自己無所依靠,別人都想坐他的位置,卻沒有想過這個位置是多麼可怕,尤其對這樣一個少年來說,它太高,又太冷。 шωш ★тт κan ★C○

杜良雨忙道:“不會不會,草民定盡力而爲,雖然心頭血十分難取,卻也不是什麼天大的難事,草民自然有法子取出來而不傷害到陛下的根本。只是如果取了血,陛下少不得要將養幾年才能復元。”杜良雨的醫術的確是出神入化的,他當初卻不曾告訴萱兒,若是她來取血,勃長樂那是必死無疑,若是換了他自己,可就不一定了,命還是可以保下來的,身子虛弱些是肯定的。說是心頭的血,也不會是非得挖開心臟,只要不觸及人活着的根本,憑他杜良雨的手段,還是可以應付的。

只不過,他原先並沒想到,勃長樂竟然眼睛眨也不眨就答應,對於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手術的安全,人家也絲毫沒放在心上。

“母后——”勃長樂突然開口,使得海明月愣了一下,她很快微笑道:“怎麼了?”

“朕救活了她,她以後就是朕的了吧。”勃長樂嘴角的笑容淡淡,聲音裡卻是不容置疑。

這個叫她怎麼回答?海明月皺起眉頭,她還真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按照道理說,他救了萱兒一命,要求她一輩子陪着他,也是理所當然,可是萱兒心裡分明沒有他,更加不會爲了自己活命而答應留在他身邊,她雖然是萱兒母親,到底不能爲她決定自己的人生,她已經走錯了很多步,她這一回真的猶豫了,不希望萱兒醒了會怨恨她,所以當勃長樂開口的時候,海明月沉默下來,靜靜地看着皇帝。

“只要她自己答應,哀家沒有意見。”她只能這麼說,可是勃長樂卻輕聲笑了一下,那笑聲讓海明月心裡起了不安。

“她沒資格不願意,她的命是朕的,朕不放手,絕不放。”他死死握緊她的手心,像是抓住了最重要的珍寶,嘴角的笑容卻沒有一點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