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兒一路上都回避着海藍,讓海明月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意。她暗地裡觀察海藍,發現他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便更加不明白這兩個孩子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海明月進了庵,萱兒卻對她說想出去走走,海明月見她神情還是鬱郁,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隨她去了。
庵外有一片竹林,萱兒走走停停,心緒煩亂,連海藍遠遠地跟着她,保護着她,都全然不知道。走了不知多遠,竹林深處突然有一個人出現。
片刻,她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我很想你。”
賀蘭雪黑色的眼睛閃爍着動人的光澤,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的臉。透過她的神情,他像是想要看進她心底的最深處,她的手指落在他的胸膛上,感覺到那砰砰的心跳聲,比她還要急促,還要熱烈,他彷彿壓抑了許久的熱情,全部傾注在她的眉梢眼角。
“我好想你,剋制的要發瘋了。”他輕聲地說,萱兒聽見這聲音的第一瞬間,就知道來人是誰。她皺起了眉頭,想要推開他,奈何被他摟得死緊,她並不爲此刻見到他而開心,她只覺得特別諷刺,兩個月沒見,現在突然到這裡來說想她,爲的又是什麼?他是不是以爲自己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所以他才說走就走,半點也不留戀。那現在,又算什麼!
賀蘭雪這些日子以來,難過的要發狂,他不知道自己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渾渾噩噩,終日腦子裡盤旋的都是七寶的笑容,七寶的聲音,他一遍一遍回憶過去,一次一次折磨自己,還是沒有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爲什麼說要冷靜一下,卻連區區兩個月都是煎熬。他下午的時候還在賀蘭家的書房,還在做着自己日常要做的事情。直到賀蘭憐來訪,他們說了一會兒話,她突然問他,有沒有喜歡過她。
那一刻他便愣住了,直到她低下頭去,卻不是因爲歡喜或者羞澀,而是悲傷和絕望。他一直都知道的,知道她喜歡自己,雖然知道,卻從來沒有想要接受她的意思。只是他從不曾當面拒絕,賀蘭憐便以爲自己有了希望。
有了希望,纔會在面對真相的那一刻感到痛苦。這是他第一次對賀蘭憐感到抱歉,但他發現,自己除了抱歉之外,竟然什麼也給不了她,只能看着她絕望的哭泣。他無可奈何,因爲他不愛她,所以她的悲傷,他無法撫平。
“爲什麼……爲什麼你那麼喜歡她……我不行嗎……”她哭着問他,眼睛裡佈滿傷痛,印象中美麗嬌豔如紅梅般的賀蘭憐,從不曾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只是搖頭,給不了答案,若是愛與不愛,可以找出緣由,世上也不必有那麼多的愛恨糾纏。那一刻他突然醒悟過來,他愛着七寶,不管她是誰家的女兒,不管她的父母做了些什麼,當初的那些,早已在風中消逝的過去,難道可以全部推卸到她的身上嗎?他竟然糊塗至此,在這件事情中,七寶遠比他受到的傷害更大更多,他怎能怪責她,怎麼捨得丟下她一個人……
所以他纔會在這裡出現,他以爲七寶會高興,會露出甜美的笑容,然而什麼都沒有,她的神情平靜,仿若看見的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七寶……”
“我叫孔萱。”她筆直地看進他的眼睛,當她發現那其中因這名字多了一絲痛楚的時候,她反而多了一絲快意。當她發現這個男人的影響力並沒有那麼大的時候,她竟然感到一種由衷的解脫。“不要再叫我七寶,我會不知道你在叫誰。”
“好!萱兒……我叫你萱兒好不好?你不要生哥哥的氣,是哥哥錯了。”賀蘭雪低聲下氣地握住她的肩膀,希望她能給他一個笑容,一點慰藉。
“跟我走,我們離開京都,離開這裡,好不好!”
賀蘭雪眼睛閃閃發亮地看着她,顯然是毫不懷疑她會答應,她會聽從他的吩咐,不,萱兒討厭他這樣對她說話!她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會傷心會絕望,不是被人隨意擺弄的東西,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她再一次聽從他,仰仗他而生活,也許哪一天,他收回一切,她還是一無所有!
所以萱兒拒絕,而且斬釘截鐵,“不,我不走。”
賀蘭雪剛要說話,身子卻突然僵住,他冷眼望着海藍走出來,冷笑道:“海將軍好大的雅興,在這裡偷聽別人說話麼?”說着,他輕輕攬住萱兒的肩膀,聲音放柔:“萱兒,你高興我叫你什麼,哥哥都聽你的。現在,先跟哥哥走好不好?”
海藍見到兩人親密之狀,心中一痛,長嘆一聲,就要走開。
“我不會跟你走的,我哪兒也不去!”萱兒硬起心腸道。
海藍驚異地回頭看着他們兩人,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因他從未見過萱兒這樣冷漠的神色,彷彿眼前這個人不是她所愛的賀蘭雪,彷彿她當真狠心絕情斷了彼此的關係。
賀蘭雪面色一變,“你說什麼?”
萱兒卻轉過頭去,不肯再看他一眼。
賀蘭雪看了一眼海藍,又看着萱兒半響,心中突然起了不好的想法,分離兩月而已,分離不過兩月而已,莫非她重又看上了別人?別人?不,是舊情人。他一思及此,心口如有針刺,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凝固住了,踉蹌着後退了一步,鬆開了萱兒的肩膀。
“你們……好!你們……很好!”他咬牙切齒,頭腦卻一片空白,簡直不知道在自己在說些什麼,似乎眼前的一切也都模糊起來。“原來我纔是那個被矇在鼓裡的傻瓜……原來你們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海藍,你真該謝謝我!哈哈……”他的笑聲中帶了自嘲,繼續說道:“你該謝謝我給你騰地方,也許她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這樣好……這樣最好……”
萱兒萬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賀蘭雪,他懷疑她?她自從跟他在一起以來,從來沒有對別的男人動過心,可他今天卻這樣說了,這隻能說明在賀蘭雪的心中,她根本就不是一個用情專一的人。是!是她自己不好,當初的確是她移情別戀愛上了他,賀蘭雪嘴裡不說,心中可能早已看低了她……
他肯定以爲她既然可以爲了他拋棄海藍,將來更可能爲了別的什麼人而拋棄他。不管她有萬般的情意都好,他竟然懷疑她變了心,可笑,真是可笑。最可笑的人莫過於自己,萱兒看了一眼海藍,突然覺得疲累萬分,這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這麼想着,卻不知自己臉上早已是珠淚滾滾,那神情傷心的連海藍都不敢去看。
海藍雖然真心愛着萱兒,但他早已知道她不會再喜歡上自己,他根本不可能橫刀奪愛,只不過是遠遠看上她幾眼,他已經心滿意足,哪怕是被她看作是兄長,他也心甘情願。他今日跟來,不過是擔心她出事,絕沒有趁虛而入的想法。可是賀蘭雪竟然說出這樣冷酷的話來傷害她,將萱兒氣得淚如雨下,海藍也不禁踏前一步,攔在了萱兒的面前,“賀蘭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賀蘭雪本性高傲,只有在心愛的女人面前纔會露出溫柔之態,對着別人他卻不會如此客氣,更何況眼前衝上來護在萱兒身前的還是他的情敵。只是這句話一說出來,他不免看了萱兒一眼,這一眼讓他大爲後悔,幾乎想要走上去安慰。轉眼看見海藍一副保護的姿態,腳步一頓,憤恨之心頓起。當初是他橫刀奪愛沒有錯,可海藍現在做的事情,比他又好得了多少?
海藍當然也想到了過去的一切,他冷冷瞧着賀蘭雪,有心要讓他更加痛苦,不由分說揮拳而上,毫不留情。
賀蘭雪驀地回神,兩人交起手來。
“不要!哥……海藍哥哥,你快住手,別爲了我,不值得的!”萱兒不願海藍被捲入這件事情當中,她知道賀蘭雪的武功遠在海藍之上,如果海藍因此而受了傷,豈不是她又欠他更多。她脫口而出,想要讓賀蘭雪住手,但話到口邊,突然止住,反而叫的是海藍的名字。
賀蘭雪心中一動,他見萱兒爲對方如此擔憂,心中更是疑念重重,如果她不是對海藍有意,爲什麼這樣維護他……簡直……簡直就是坐實了背叛……思及此,他冷笑道:“你擔心他麼,放心就是,打不死他的。”
越是相愛,越是要懷疑。
他還在對陣之中,心思卻不在這上頭,只覺心頭又是傷心,又是憤怒,胸中醋意越加洶涌,只覺得海藍越發可憎,恨不得立時將他擊斃掌下。心念及此,手下便再不容情,攻擊好像鋪天蓋地般涌至海藍身前。
兩人同時出掌,以內力硬拼。海藍頓時跌了出去,退出一丈來遠,萱兒大驚,想也未想便去扶住他。看他雖然臉色蒼白,身上卻沒有明顯的傷口才放下心來。
這時候她纔想起,賀蘭雪——凝神向他望去,卻不免吃了一驚。
賀蘭雪竟也被那一掌逼退幾步,冷風瑟瑟,拂起他的衣袖,鮮血順着他的脣角,一點點,浸透了他白色的衣襟。
“爲什麼?”賀蘭雪硬生生壓下幾乎要噴出的一口鮮血,望着萱兒啞聲道:“爲什麼?”
“我——”萱兒呆呆看着他,根本沒有想到他會傷得如此之重。她一直以爲他的武功高出海藍太多,根本不會受傷至此,卻忘記了海藍在戰場上的歷練不是假的,更何況與人對敵最忌動怒,賀蘭雪心神一亂自然會被對方鑽到空子,是以交手良久,反而是海藍佔了上風。
賀蘭雪見她欲言又止,眼前彷彿時光倒流,三人回到了原點。只是保護在她身邊的,卻換了別人。賀蘭雪站在原地,怔怔出神,只覺得自己似有千言萬語要對萱兒說,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原來易地而處,他竟突然體會到當初海藍從戰場上歸來眼見情人離開的心情,這不知……是不是自己奪人所愛的報應……
報應……他早該預料到有這一天,但即便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將她奪過來……
見到賀蘭雪這個模樣,萱兒不由自主向前走了一步,卻被海藍猛地伸手拉住。
萱兒到底沒有過來他身邊,賀蘭雪神色黯淡,只覺得心中痛楚,比身上的痛楚要痛上千百倍,一時之間萬念俱灰,身子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