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一驚,萬萬想不到海明月會在這個時候亂拉紅線。她當即想要一口拒絕,可是看着海藍又覺得於心不忍,當初的事情如果細究起來她的確不是很佔理,如果斷然拒絕,是不是又會傷了他的心?但是她現在又怎麼可能答應跟他在一起,這紅線分明拉的太不是時候。她還沒有說話,一直盯着她看的海藍卻分明已經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垂下眼睛,突然道:“太后,恕微臣斗膽,這門婚事……”
海明月笑容一斂,明豔的面孔自然便多了點不怒自威的味道,“怎麼,你還不樂意?”
海藍不敢再去看七寶的神色,他大聲道:“是,微臣不願。”
海明月搖搖頭,這兩人之間,她現在都有點看不明白了,到底是誰欠了誰,誰負了誰啊,她閨女以前是個香餑餑,個個爭着來搶,怎麼不過幾天的功夫,誰都嫌棄了?她端詳了七寶一陣,這麼美的姑娘,這些年輕人腦子是不是進水了?當下有點惱怒,“沒人問你願不願意,哀家問的是她!”
這就有點蠻不講理的味道了,海藍一愣,眼睛不小心擡起來,就又捨不得離開七寶的臉,一直一直盯着看,直到海明月冷冷哼了一聲,他纔回過神來,只是一旦醒了神,他就不能欺騙自己說七寶是喜歡他的了,所以他只能咬緊牙關:“太后,您別勉強她,是微臣……微臣不願意。”
這下子連七寶都驚奇地瞧着他,海藍的臉一下子微微泛紅,他心裡明明喜歡的要命,卻不能答應,這種痛苦又怎麼對別人說明?他明明知道她不喜歡自己,又怎能趁人之危?他既然愛她入心入肺,更加不能有絲毫勉強她。剛纔太后問她,就算她現在答應了,將來……將來她若是反悔了,他心裡不是空歡喜一場……如果她剛纔一口就回絕了,那他心裡將更加難受。說來說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期望她答應好還是拒絕好。橫豎,勉強不愛自己的人嫁他,這種事情,海藍是做不出來的。既然如此,這個惡人還不如由他自己來做。
海明月看着海藍的神色變換不定,卻一直依依不捨看着七寶,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當下也不由得嘆了口氣,海藍這個孩子好是好,就是心眼太實誠,看他外表也不像個傻孩子,怎麼在感情上會這樣糊塗。依她看,分明就是他太禮貌,抹不開男人那點面子,纔會讓賀蘭雪佔了先機。對什麼事情都可以禮讓,唯獨對感情不行,誰先下手,就是誰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若她是海藍,心愛的人此刻正形單影隻,還不趁虛而入,別人都往他懷裡送了,他還傻傻地往外推,她都不知道說他什麼好。這一看就是個沒長進的,連長樂那小子都知道先下手爲強的道理,她海家怎麼就出了這麼個君子?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微臣……微臣告退。”海藍再呆下去,就害怕自己把持不住會答應,匆匆就告辭了。海明月看七寶似乎欲言又止,便拍了拍她的手,“你有話要跟他說的話,就去吧。”七寶點點頭,飛快地跑了出去。
“海藍哥哥!”海藍聽到那聲音,心裡就一顫,腳步頓時停住,卻不敢回過身來,直到七寶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一時之間他看着她,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自從上次在一家酒館分別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與她見過面了。
“海藍哥哥……剛纔謝謝你。”七寶臉頰微微泛紅,心裡其實還是對海藍有所虧欠,尤其是他剛纔替她解了圍,不然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海明月雖然是她親孃,但她對她的心思還沒摸透,對這突如其來的賜婚更是不明所以,好在海藍拒絕了,不然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海藍看着她清麗無雙的面容,卻好似沒有聽見她所說的那些話,她謝他什麼?謝他拒絕了婚事,還是謝他大度到將她讓給了情敵?這多麼可笑,他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他心裡轉過無數的念頭,可是看到七寶眼中些微憂鬱的神色,他開口的卻只有一句話:“他對你不好嗎?”
七寶一愣,海藍頓覺失言,強笑道:“我是問你,過得好不好?”他突然想起來,若是賀蘭雪對七寶好的話,她又爲什麼要進宮,難道是爲了來找海明月?還是因爲她孔家的冤仇?不管是哪一種,只能證明賀蘭雪對她還不夠好,不能讓她打消了這些念頭,又怎能讓她孤身一人進宮!若是換了他,若是……
片刻後,他又沉默下來,剛纔還激動的情緒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到如今他還是不肯死心,還要自作多情,七寶的心裡,分明是沒有他的。若不然,她又爲何會對太后的賜婚那樣排斥。
有些話,她不說出來,已經是對他最大的仁慈。他又怎能因爲她不說就隨意猜測她對自己還有情意,這不過是她在可憐他而已!海藍什麼時候需要別人同情了?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但是看到七寶悶悶不樂的神情又全都嚥了下去,他本來以爲自己已經站起來了,已經能夠坦然面對她,可是一看到她,便將自己所說的話全都忘記了,以往的一切全都涌上他的胸口,讓他感到煩悶,不知該如何是好。
“海藍哥哥,現在想來,還是我該說一聲抱歉,你能這樣幫我……實在是一個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他苦笑,怎麼會變成一個好人,感情裡最後失敗的都是好人,他多想順從自己的心意做一回惡人,可是他卻偏偏做不到,哪怕看到她掉一滴眼淚,他都會後悔心疼半天。也許是他上輩子欠了她,這輩子他要做這個好人來還給她吧。
“沒什麼好原諒的,你並不虧欠我什麼,這種事情……如果不是雙方有意,勉強在一起……”他還想安慰她幾句,可是他自己心裡都難受得不得了,又怎能說下去。想起以前他總是去摸她的頭髮,捏她的臉蛋,那時候真的是很開心的時光,她只是一個小女孩,而他也不過是覺得她很可愛而捉弄她。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這種感情就在他心裡變了質,是他不好吧,若他肯老老實實做她的哥哥,後來也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說到底,是他庸人自擾,怨不得別人。
如果海藍出言責怪她,說她忘恩負義,背棄感情,那七寶心裡可能會好過許多,他越是這樣說,她心裡越難受。若是她沒有生那一場病,現在他們也許還是好好的。若他沒有一聲不響離開京都,現在他們也許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也不會愛上賀蘭雪,不會陷入這樣的愁悶中,不會因爲賀蘭雪離開而感到悲傷,後來的一切也都不會發生。她心裡若是一點遺憾沒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走過的路,她不能回頭,若是她今天答應了跟海藍在一起,心裡還想着賀蘭雪,那對他來說是不公平的,她無論如何不能這麼做。
“謝謝你,海藍哥哥。”七寶的話說的誠摯,發自肺腑地感激着眼前這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在她成長的過程中他始終像個大哥哥一樣關心照顧她,雖然沒能走到一起,她還是感激他的寬容大度。
海藍苦澀地笑了笑,手伸入自己懷裡,取出了一直貼身放着的一樣東西,七寶剛要看見,突然旁邊有人喊了一聲“萱兒!”,一個黃色袍服的年輕男子已經飛奔過來,一下子將她抱在懷裡。
呃——
七寶呆了呆,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
勃長樂剛放下心來,一放開她就發現海藍立在一旁,頓時皺起眉頭:“海將軍怎麼在這兒?”
海藍頓住了手上的動作,七寶再看時他的手心已經空無一物,他靜靜向皇帝行了禮,“微臣來拜見太后。”
勃長樂淡淡看了他一眼,再次衡量了一下他站的距離,好像也不是跟萱兒走的很近,不像是意圖不軌的樣子,稍微鬆了口氣,“既然如此,海將軍自便吧。”
直到他拉着萱兒走遠,海藍還站在那裡。過了半天他掏出剛纔藏起來的東西,攤開手心,竟然是一個繡着紅梅的香囊,上面的針線有些拙劣,但是他卻一直貼身放着,整整保存了兩年,他以爲等到自己回來,可以親手將香囊給七寶看,告訴她,他連上戰場都會帶着,這是他的護身符,可是等他回來才發現,這個香囊,對七寶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意義,只有他還當寶貝一樣揣在懷裡。剛纔他是想要還給她,可是想到如果真的還了她,以後他們之間就真的毫無牽絆了,一個停頓,就被勃長樂打斷,這個香囊也就送不出去了。
不過——這樣也好,他嘆了一口氣,將香囊小心翼翼又放回懷裡,收着吧,她既然在宮裡,見面的機會多的是,下次再還給她。
下次?他捨得還嗎?
不管了,以後再說!他想着,回憶起剛纔勃長樂那憂心忡忡的神色,覺得有點不對,決定下次見到七寶再好好問她,就算他情人做不成,總還是一直關心着她的兄長吧,他過問一下,也不是很過分,心裡終於舒服了一點,他一邊這麼想着,一邊大步離開。
不遠處,海明月在殿內長嘆一聲,海英不由笑了,雖然這團亂麻現在越來越亂,但是難得太后有這樣的心思去管年輕人的感情,雖然她每次一插手就會變得更亂……呃,也還是好心做了壞事。海明月斜她一眼,海英立刻站直了嚴肅狀,片刻後又突然醒悟過來,海明月再沒有算計,也不會這麼貿然就將七寶許配給海藍,她今天這一出,沒準是爲了試探七寶的心意。
她偷偷看着座上的太后,她正捧起一碗茶,笑着喝了一口。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