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天晴,洛陽開始了晴朗的日子。白天有陽光,街上人還很多,一近黃昏,雪開始受凍,那種逼人的寒氣像刀子般的刮人,街上一瞬就沒幾個人了,洛陽人都躲在屋子裡,就着爐火取暖。
洛陽人都這樣,對於沒出過閩南的楊慕槐就更別談了,他甚至連白天都很少出驛館,圍着一盆爐火看看書,飯菜都是驛館的小二送上來。
說起來,都是而立之人了,卻還改不了年少狂熱衝動的習性。柳少楓的船一離開福州,他滿頭滿腦的都是她站在碼頭上衝着他溫婉而笑的倩影,怎麼抹都抹不去。
在詩社中,那街頭,在大海邊、碼頭上,每一個地方都讓他輕易地想起她。他怎麼會那樣蠢呢,八年來,就這她的一縷鬍鬚所騙,從來沒想過他是女子,只知道很喜歡跟她相處,如沐春風般舒適。
初見她時,就這樣,八年來,越來越厲害。直到她離開,知道她是女子時,他才知那種感覺是什麼。
可是她已貴爲皇后,是他今生一個只可仰視無法靠近的女子。
但這又如何呢?真正的愛是可以超越肉體,心與心的相會便可以了。他不奢望擁有她,只要可以常常看到她,聽到她的消息就可以了。詩人的激情一上來,他就坐不住。
閩南與洛陽太遠太遠,他一確定了自己的心意,第二天便讓總管收拾了衣衫,準備了銀兩,坐着馬車就趕往洛陽。
怎麼也沒有想到,洛陽的冬是這般的冷啊!衣衫穿得再厚,也擋不住沁人的寒氣。他沒撐幾天,就凍得傷風,裹得嚴嚴實實的,去藥店找大夫,老天有眼,他竟然看到了上次陪着皇上去閩南的高將軍。
高山的兒子一不小心凍了,他不放心家丁,親自到藥店抓藥,看着坐在一邊的書生很是面熟,多看了幾眼,大吃一驚。
“楊公子?”
“高將軍,咳咳!”楊慕槐拼命地咳嗽着,好一會兒才停息下來,喜出望外的抓住高山的手。
“你怎麼在這?”高山納悶地問,心內一動,莫不是他尋茉莉娘娘來的?
楊慕槐臉咳得通紅,有點微喘,“洛陽文風盛行,我想到這邊來會會各地的文友,如果可能,參加明年的秋闈大試。”
現在離明年的秋闈,差不多還有一年呢!現在來也有點早了吧,高山面粗心卻是細的。“那楊工資現在住哪?”
“我住在南方驛館,等天氣暖了,想租個小院。洛陽的冬天怎麼這麼冷?”他搓着手,輕呵着。
“這邊還好,再往北還更冷呢!你在閩南呆慣了,到這邊有點不適應。”
楊慕槐微微一笑,沉吟了下,遲疑地問:“高將軍,少楓,不皇后她好嗎?”
“好呀!”高山愣了下,等着他問下去。
“她適應這種天氣嗎?”
“應該沒問題吧!皇后以前在洛陽也呆過,她以前是皇上的翰林,你知道嗎?”高山故意說。
“嗯,她做欽差大人時,我就認識了。呵,她是一個奇女子,像天上的星星,看的人眩暈。”
“自然,翰林是當今世上獨一無二的女子,我也很敬慕。”高山點點頭,斜睨楊慕槐兩眼癡醉。
“是啊,我們做了八年的朋友,我對她早不是一個敬慕可以修飾的。這種朋友,應該做一生一世的,現在突然沒了聯繫,不免悵然若失。”
“楊公子對權力淡泊,現在是爲皇后突然生了從政的念頭嗎?”高山大膽判斷。
楊慕槐一怔,含糊其辭搖頭:“不,還有別的。”
高山皺起了眉頭,銳利的目光直直看向他,“難道楊公子是爲茉莉娘娘?”
“呃??”楊慕槐驚愕地瞪大眼,對呀,茉莉也在皇宮呀,這個太久沒有在腦中出現的名字,說道都要想好一會,“算一點吧!”他又咳了起來,沒完沒了,腰都彎了起來。
高山招手讓大夫過來攙着他進去醫治,拿着抓好的藥急急回到家裡。擰眉在屋內轉了半夜,第二天早朝後,還是把遇到楊慕槐一事告訴了皇上。他害怕皇上與皇后再出意外,現在稍有點風吹草動,他都很緊張。雖說楊慕槐只是一介書生,不會如何,但文人的一張嘴、一支筆,千萬不能忽視。秦始皇當初不是因爲懼怕文人,而掀起一股“焚書坑儒”之風嗎?
慕容昊聽完他一番話後,臉拉得很長,眉擰着,不發一言。許久,他才擡起頭,“等楊公子病癒後,你悄悄帶茉莉娘娘到驛館與他見下面,如果相互情誼一致,朕會讓茉莉出宮,隨他回閩南的。”
高山不意外皇上這樣的大度。茉莉娘娘在宮中本來也是虛度光陰,有沒有這一個人和皇上都沒影響。“臣領旨。”他衝皇上鄭重點頭。
楊慕槐起身爲自己倒了一杯茶,把燭火挑明,火盆挪到桌邊,從帶來的書箱裡找了本書,剛翻開,門被輕輕地叩響。
“誰呀?”他問了句,隨手開了門。一個蒙着斗篷的女子跨了進來,反手關上門。
“你是?”他驚愕地看着她。
女子輕輕掀開斗篷上的頭巾,露出一張俏麗的面容,對着他羞澀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茉莉!”他失聲喊道,因意外而有些慌亂,“你怎麼來了?”
茉莉以爲他是問她怎麼來的,雙手對着花盆烘着,“高將軍送我來的。”
“哦,那……那請坐。”楊慕槐侷促地爲她搬來一張椅子,把她的斗篷掛好,又張羅着給她沏了杯茶,自己隔着桌子,與她相對而坐。
茉莉張開眼睛眨着,一點失望。她渴望他可以象從前一樣,狂熱地抱着她,對她吟誦着他爲她作的情詩。但再想他有可能顧及她的身份,不敢造次吧!
“我是不是變了許多?”她嬌羞地問。
楊慕槐一愣,緊張兮兮地直搖手,“沒有,沒有。你比從前更顯貴氣,更美!”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茉莉激動地直視着他。
“呃?”楊慕槐呆了。
“我以爲這些年我已經變得很老很老,對將來再沒有任何指望,爹爹被斬首了,家也充公了,我成了宮女,後來又成了皇上虛設的妃嬪,每天看着日升日落,就像具幽靈一般,等着生命消逝的那一天。”她眼中驀地閃出兩束晶光,“幾天前,皇上突然說楊公子你來到了閩南,爲了我,八年來未曾婚娶,我的心一瞬間像被注滿了活力,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在關心着我,等待着我,我不是一個人。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講具有多大的意義。我簡直就是欣喜若狂,喜極而泣。”
“慢着。慢着。”楊慕槐一頭霧水,“皇上這樣對你說的嗎?”
“不是這樣嗎?”她看着他坐在火盆邊,還凍得鼻子通紅,不禁有些心疼。
“我們先不說這個,茉莉,我問你,八年前,你喜歡我嗎?”楊慕槐問。
“這?”茉莉臉一紅,眼珠不自在地轉悠,“我們那時不是很要好嗎?”
楊慕槐澀然地笑笑,“那時我確是像瘋了般愛上你,夜夜站在你小樓外,渴望能看上你一面,求了多少人搭線,才與你見了面。那時的我,爲你上天入地都是願意的,可是你有一天,突然住進了落霞山莊,一點訊息也沒有。不要告訴我你無奈,你那時是自由的,你爹還是福州知府,你如果真的心裡有我,讓人捎個信給我,不難的。但你沒有,是不是?”
她那時迷戀上慕容昊的俊偉冷酷,一顆心沉淪下去,根本就忘了楊慕槐這個人。茉莉黯然無語,沒想到慕容昊卻成了她的殺父仇人,而且對她的柔情根本就是假的。她渾渾噩噩地過着,陰差陽錯進了東宮,成了他的侍妾,主動獻身也沒讓慕容昊心動。
“談不上無奈,但確是身不由己。”她含蓄地說,“你……爲何一直不娶?”她有點心慌,問。
“我本來就是個風流浪子,難得喜歡上一個人。又是這樣的結果,我看淡了男女之情。茉莉,你不會以爲一個浪子會爲不喜歡他的女子癡守多年吧?呵,所以我覺得皇上不知聽誰講的,鬧成這麼大的誤會,真是對不住。”楊慕槐抱歉地笑笑。
茉莉羞澀地站起身,“那……你來……洛陽不是爲我?”
“八年前,我就知道你在洛陽了,那時對你還有一些企望,我都沒尋來。現在情誼淡泊了,我再尋來,不是很怪嗎?我不想騙你,茉莉,你現在是皇宮的嬪妃,有權有富貴,好好地過下去吧!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將來。”他很冷淡地實話實說。
她眼前一黑,一腔熱情地過來,迎面一桶冰水,她完全發了狂,就像一個人在世上完全失去了方向。一件美好的東西已經毀滅,只留下無盡的黑暗。她沒有辦法相信。“你從……閩南……到洛陽,到底又是爲了何事?”她不能接受他的話,
“爲了我心裡的一個象仙女般聖潔的女子。”楊慕槐漠然地轉過身。
“你愛她?”
“我不敢言愛,那是對她的褻瀆,我只想仰望她居住的那片星空。”
茉莉覺得輕飄飄空洞洞的,彷彿她被推入暗室,往下飄,往下飄,往下飄,飄入一片昏暗的黑夜裡,她毫無反抗力。
“是皇后嗎?”她跌坐在椅中,陰沉地問。她聽公公們說皇后就是流落在閩南,皇上剿匪時才碰到的。那天她在東宮見到皇后,覺得面熟,事後想起,她就是曾經在落霞山莊被慕容昊抱在懷中的欽差大臣。許多許多的事加在一起,她全明白了。皇上怪不得那麼大度,他想把自己推給楊慕槐,讓他落個心靜。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皇后啊!她只是棋子,不,一枚無用,被人羞辱的棋子。
“哈哈!”茉莉“咯咯”地笑着,笑得狂放,她有一種快樂和解放的感覺,
“不要亂猜!”楊慕槐淡淡地回過頭,“我要參加秋闈大試,是來這裡的主因。”他怕激怒她,故意說。
“如果中了,就可以時常看到她了。”她嫵媚地笑着。
“她不是隨意的女子,我不捨讓她爲難的。”
“呵,那我是隨意的女子嗎?”她輕狂地笑着,不慎推翻了茶杯,水從桌角咕咕地流了下來。
“你也不是,你有你的夢和目標,很有主見。”
“那你願意帶我回閩南嗎?”她屏住呼吸,哀求地看着他。
楊慕槐苦笑,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再是遊戲的年紀。要麼就全心全意,要麼就一點都不愛。”他慢慢清晰地說。
茉莉的心狠狠地被撞擊了下,似乎嘴巴被人打了一掌,疼得她輕呼出聲。她沒有憤怒,沒有不平,心裡只覺得一陣冰涼的空虛。
“那我就沒必要留在這裡了。”她站起身,從衣架上拿起斗篷,慢慢地繫好,像來時一樣,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他沒有出言相留,連客氣話也沒有講。能講什麼呢?他什麼都給不了她,八年過去了,情感早已隨風,誰會永遠在原地等待?
茉莉打開房門,他跟上。
“不必相送,忘了今晚的事。”她冰涼無情地說。
楊慕槐嘆息了一聲,目送着她下樓,無語地掩上房門。
馬車停在雪地中,看到茉莉,車伕站起身,高山也從一邊的黑暗中晃了出來。
“回宮。”茉莉的聲音沒有一絲人氣,聽着車伕哆嗦了一下。
高山看了她一眼,不好問情況如何,躍然上馬,隨着馬車往皇宮奔去。
茉莉痛苦地閉上眼,她感到生命在抽離,什麼都失去了,她已經死了,雖然外表還活着,但是慕容昊和皇后,還有那個楊慕槐一起把她活活地殺了。
而那些殺她的人卻一個好好地、甜蜜地活着。
她驀地睜開眼,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
晨光從窗戶中悄然映進寢殿,魏公公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站在錦幔前,低聲喊道:“皇上,快早朝了。”
“朕知道,到外面候着。”慕容昊壓着嗓子回答。
魏公公又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其實,他醒了好一會,但一看到柳少楓睡得甜甜的,他就不敢動了。拓跋暉和昭昨天離開洛陽的,然後少楓就像安靜了許多,昨晚也睡得非常安穩,依在他懷中,一夜,連身都沒翻,睡着,嘴角都噙着笑意。
慕容昊真的不想鬆開她,看着她的睡容,心裡就暖暖的。這個小女人,動不動就要和他分開睡,耍起小性子來,很是麻煩,幸好他態度強硬,她抗議幾下就妥協了。
她還是很愛他的。
室內越來越明瞭,慕容昊無奈地輕挪下身子,想把手臂縮回,柳少楓醒了,“皇上,你要早朝了吧!”理智總比她的 來得快一點。
慕容昊溫柔地爲她掖好被角,“不要動,你再睡會。”
“你的衣服?”她看到他半敞的胸膛,臉微微的燙了下。
“公公們在外面候着呢,他們會幫我弄的。”穿龍袍很麻煩,她一向都是親自幫他穿戴。他俯身吻了吻她,“今天乖點,我散了朝就回宮。”
“嗯!”她確實還很倦,打了個呵欠,躺回被中,一會兒又睡着了。
慕容昊留戀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起牀出去。
“不要驚擾娘娘,讓她多睡會,還有,娘娘最近臉色不太好,一會叫御醫過來看看。”穿龍袍時,慕容昊吩咐侍候娘娘的李公公。
“老奴記下了。”李公公點頭。
柳少楓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一睜眼,雪兒柔軟地笑着,趴在她的牀前。“母后,你貪睡哦!”
柳少楓坐起身,撫摸着雪兒的頭髮,“母后身子有點重,一直想睡。”
“因爲有小弟弟的緣故嗎?”雪兒天真地問。
柳少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還沒有確定,暫時不講哦!”
“連父皇和皇祖母都不能說嗎?”
“嗯,不過,好像是真的有了呀!”柳少楓輕柔地撫了下小腹,“用過午膳,我們喚御醫過來診治下,好不好?”
慕容雪點點頭,“那我要做些什麼呢?”
“一會兒幫母后爲小弟弟做衣衫吧!”
“好啊,好啊!”雪兒高興地跳了起來。
柳少楓的女紅並不出衆,在姑蘇時,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讀書、彈琴上,到洛陽後,她十個官員,根本不可能碰女紅的,在閩南時,她是個長着鬍鬚的軍師,自然也不可以做女紅。
現在,可以了,有時間,也有理由。簡單用了早膳,娘倆就坐在偏殿中,讓宮人把爐火生的旺旺的,然後,把所有的宮女都打發出去,悄悄地拿了塊布匹,展開。
先從哪一塊下剪呢?柳少楓左瞧瞧右瞅瞅,拿不定主意。
雪兒也嘟起小嘴,胡亂地出着主意。
柳少楓試着剪下一塊,做裡衫嫌大,做外衫好像嫌小,她沮喪地嘆了口氣,放下剪刀,“雪兒,也許我們該請教下做衣坊的宮女。”
“那不是就透露秘密了?”雪兒鬼機靈似的眨眨眼。
“沒……”敲門聲打斷了柳少楓的話語。
“皇后娘娘,茉莉娘娘來看望您了。”
柳少楓怔了會,“請她過來吧!”她慢慢地收拾着桌上的布匹,門口了,茉莉一身的白,象鬼魅一般飄了進來。
“臣妾叩見皇后娘娘!”
“娘娘這邊坐,雪兒你去叫宮女上茶。”柳少楓說。
雪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茉莉,小手塞進柳少楓的掌心。無須吩咐,宮女已捧在茶點走了進來,擱在桌上。柳少楓讓她退下,掩上門。
茉莉掃視了眼桌上的布匹,沒有血色的臉上掠過陰笑,“好像皇后馬上又要傳出喜訊了。”
柳少楓淡然一笑,“但願吧!”
“皇后真是幸福,皇上專寵,又有這麼可人的公主,馬上又添小王子,你滿足嗎?”
柳少楓並未馬上回答,她沉吟了一下,“本宮很珍惜。”
“既然這樣,那皇后爲何還要讓別人爲你動心呢?”茉莉忽然激動起來,蒼白的臉上浮出不正常的紅潮。
“雪兒,回太后宮去。”柳少楓溫柔地低頭對女兒說。
慕容雪堅定地搖頭。
柳少楓回握了下雪兒的手心,明白她不放心。
“茉莉娘娘,本宮不太明白你在講什麼?”
“楊慕槐,你認識嗎?”茉莉咄咄逼人地瞪着柳少楓。
“認識,本宮流落民間時結交的一個朋友。”柳少楓秀眉輕皺,不知茉莉爲何突然這樣問。
茉莉仰天大笑,已近癲狂,臉上露出痛苦的痙攣,“我很有自知之明,不敢與你爭奪皇上。皇上如何如何的寵愛你,我都不會有微詞,即使我對他的愛不會比你少。但他不愛我,我很認命。把自己關在這皇宮中,任容顏一天天老去,可是楊慕槐呢?他是愛我的,深愛我的一個男子,從他那裡,我才找到屬於一個女子的虛榮。現在他來了,皇上對我說,他是爲我而來的,可是不是啊。”淚水開始從空洞的眼眶中噴涌而出,“他是爲你,爲你,爲你這個貪心十足的女人,我沒有皇上,你現在連楊公子也要搶走,你就這樣一刀一刀地把我殺死,像扔一件破衣服般扔開。我有什麼錯,錯在哪裡?”
她一步步往柳少楓走過去,“你嫌我不可憐嗎?我都這樣了,你們還要羞辱我一下,皇上都是爲了你,爲了你!”
“娘娘,你冷靜點!”柳少楓站起身,鎮定地看着茉莉,“你講的這一切,我不清楚。”
“哈哈,我忘了你曾經做過欽差大人。你這風騷女,狐狸精,迷惑了皇上,又去迷別人嗎?”
“不准你誹謗母后!”雪兒冷聲斥責。
“誹謗?”茉莉眼一眯,露出痛苦和詫異的神情,“我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怎麼可能是誹謗?”
“茉莉,你再近一步,本宮就要喚公公們進來了,那樣對你不會有何益處。”柳少楓強壓住聲音說。
“喊呀,叫呀,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現在是個死人,被你活活殺死的人。我怕什麼呢?”她瘋癲地笑着,突然瞥見桌上的剪刀,一把抓在手中,猛地就刺了過去。“你就是這樣殺我的,哈哈!”
“不!”柳少楓沒有提防,腳後有椅子絆着,她無法躲閃,驚恐地把雪兒推開,雪兒一蹲身,閃過,擋在了她前面。
剪刀一點點沒入雪兒單薄的身子,血從刀鋒中沽沽地流出。
“不!”柳少楓大叫一聲,托住雪兒緩緩倒地的身子,“公公,快,快,傳御醫。”她哭叫着對外大喊,血沾滿了她的衣衫,沾滿了她的雙手。
“啊!”茉莉看到滿地的血,慌亂地退後幾步,抱着頭驚叫着衝出門去。
李公公和一幫宮女衝進偏殿,一個個嚇得腿腳發抖,全慌了神,李公公先鎮定下來,發瘋似的跑出紫雲殿,往御醫院跑去。
慕容雪的嘴脣慢慢發白,臉色變黃變白,眼瞳開始定格。
“雪兒,雪兒,要撐住,孃親在這兒。”柳少楓聲嘶力竭地喊着,拍着女兒的臉,“你看看孃親,孃親好好的在這,你不用怕。”
雪兒艱難地擡起手,擠出一絲笑意,“娘……親,莫……悲,莫要悲傷。”她費勁地把眼瞟向柳少楓的腹部,“會……會有……弟弟替……我保護……你。”一抹欣慰的笑意掛在嘴角,慕容雪徐徐合上了眼簾。
“不,不,雪兒,雪兒!”柳少楓搖晃這懷中的身子,哭喊着,慕容雪的身子一點點冷卻。
拎着藥箱,滿頭大汗的御醫站在殿外,一看,藥箱“咚!”地落地。
柳少楓哭得嗆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紫雲殿內哭聲四起。
不遠處,太極殿內早朝剛散,慕容昊無由地心慌慌地,議政殿都沒進,就直奔後宮,沒走幾步,就看到李公公哭花了臉,顫巍巍地跑來。
“出什麼事了?”慕容昊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公公跪倒在地,拼命地叩頭,“皇上……雪兒公主……她走了。”
“去哪裡?”
李公公哭着搖頭,“被茉莉娘娘用剪刀刺死了。”
慕容昊踉蹌了下,身後的魏公公忙扶着,“……什麼……?”
李公公止住悲聲,“茉莉娘娘一早突然來看望皇后,皇后和小公主在偏殿說話,讓她進了去。一會兒,聽到皇后叫了一聲,雪兒公主已經倒在血泊中了,御醫來時,公主……已經走了。”
“朕不信。”慕容昊瘋狂地推開李公公,跑向紫雲殿,太后也來了,坐在正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宮人和太監們圍了幾圈,一個個都哭得眼紅紅的。
慕容昊害怕地閉上眼,突然沒有勇氣上前了。
“皇上!”太后嚎哭地指着偏殿,“你……快去看看皇后……不然,她……也會走的。”
人羣紛紛散開,偏殿裡,柳少楓癱坐在血泊中,緊抱着慕容雪,疼愛地吻着,手輕柔地爲慕容雪按摩。
慕容昊咬緊牙,瞬間,淚水縱橫,腿發軟,手顫抖,一走到柳少楓身邊,他整個人也癱坐在地。
手顫微微地撫向雪兒的小臉。
慕容雪,他錯過八年的女兒,忽如晨霧一般,消失了。
“我已經可以自己走了。”初見她時,她小大人似的拒絕他的摟抱。
“以後,她就是你的責任了。”她指着孃親對他說。
“孃親開心,雪兒就開心。”她認真地說。
現在,她的孃親眼淚已經流乾,她爲何不睜開眼來呢?
老天,你爲何要這般殘忍,他們才幸福了幾臺呢,爲何又要奪走他們的快樂?
“拿開!”柳少楓擡起頭,拂開慕容昊的手,眼神空洞,沒有星點。
“冰兒……。是我……”慕容昊痛苦地想抓住柳少楓的手。
“皇上,皇后她……”一邊的御醫突然開口。
“閉嘴!”柳少楓冷熱地瞪了他一眼,“麻煩你們都出去,讓我和我的女兒單獨呆一會。”
“冰兒!”慕容昊心痛地握緊了她 的手。她猛然低頭,死命地咬住他的手腕,慕容昊咬緊牙關,沒有鬆手。
柳少楓鬆了罪,慕容昊的手腕上兩行深深的壓印,血滲了出來。
“出去,出去!”她不愛他,把目光轉向女兒,眼神像水波一樣的柔,“這是我和悲兒的家,外人不要打擾。”
“冰兒,不要任性,雪兒她也是我的女兒。”慕容昊發瘋似的狂叫,“我痛,我痛,我好痛。”
“她叫莫悲,不要悲傷,不是雪兒。”她喃喃地說。
“皇上!”御醫在旁邊輕聲呼道:“你讓皇后靜會吧,如果你一直逼她,她會喪失心智。”
“啊?”慕容昊轉過淚眼。
“皇后悲傷過度,已經吐過兩次血了,她現在連哭都不會了,你讓她平靜一下。”
“爲什麼?爲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慕容昊閉着眼,拼命搖頭,李公公扶起他,把他攙到殿外。
“皇上,你要保重龍體哦!不要過度悲傷,要顧及皇后的身子。”太后拭着淚水,“你們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的,雪兒……她太美好了,老天都妒忌,把她搶走了。”
“太后,雪兒……她在皇后的心中是不一樣的。她是皇后的命啊!”
雪兒在孃胎中就陪着娘經歷的狼口生死,在閩南的八年,她們相依爲命,如果他沒有尋去,有可能她們就會那樣過一輩子,她們默契的世界裡,有時連他都擠不進去。
現在世界倒了一半,另一半還會站起來嗎?
站不起來,他也就沒有了活着的快樂。
“不一樣,事情已經發生了,有什麼辦法呢?真不懂那個茉莉怎麼會發瘋似的殺小公主,公主和皇后才進宮幾天呀!”
慕容昊這纔想起罪魁禍首還在外面逍遙呢!
“李公公,茉莉娘娘呢?”
“皇上,她從這邊逃回東宮,立刻就自盡了,剛剛東宮的公公才送信過來。”
“她倒是跑得快!”太后憤聲說,“她死了,本宮也不解氣,她那條賤命如何與公主相比,把她送到亂墳堆,喂野狗去。”
“是!”
慕容昊呆呆地坐着,想不明白到底是怎樣一回事,茉莉何至於要對公主下手,她不是要和楊慕槐回閩南嗎?
太后哭得體力不支,由宮女扶着回宮休息了。今夜,陪着她睡的小人兒昇天了,她要幾時才能再見到她呢?
天黑了,各殿都掌起了燈,唯有偏殿黑團團的,裡面一點聲響都沒有。
慕容昊忽地升起一股厭惡,恨透了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自小,他和父皇之間、潘妃之間,就不快樂,然後這層關係還被別人,昱慘死宮中。現在,悲劇再次重演,他先是與冰兒失散,尋回來,女兒又被殺死。這真的是座寒宮呀,冷得人發抖,沒有誰可以在這裡真正的快樂!
是他無能嗎?貴爲九五之尊,卻不能帶給所愛的人安全、平靜。他能治理天下,卻不能治理好一個家。
他不該心軟留下茉莉的,她就像是棵毒菌,一遇雨水,就會瘋長。
“掌燈!“偏殿突地傳出柳少楓的聲音。
“是!”李公公忙不迭地捧着宮燈進去。
“把浴盆擡進來,把公主的衣衫拿來。”柳少楓輕聲吩咐。
“是!”
慕容昊也已心力交瘁,挪着步子,走了進去。柳少楓還是保持這這個姿勢,“冰兒,不要這樣對我,讓我抱抱你。”他跪坐在她身邊,說道。
柳少楓異常的堅定,嘴角一抹鮮紅的血跡,眼角乾乾的。“我沒事。”
“那你哭出來,好不好?”
“不哭,悲兒最怕我哭,我要是流露出一絲慌張,她馬上就要感應到,現在,就讓她好好睡吧,她一直都不安,怕我哪天會突然不回來了,現在不會了,我會永遠和她在一起。”
“冰兒,你想扔下我嗎?”慕容昊悲痛的淚止不住。
“我太累,顧不上你。”
“那讓我抱着你,你好好歇息。”他悄然移過去,“冰兒,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不要傷了身子,好嗎?”
她驚恐地看着他,忽然輕撫上腹部,堅決搖頭,“你知道拓跋小白爲何要傷我?因爲她喜歡你,愛你,茉莉爲什麼要殺悲兒,她要殺的是我,悲兒替我擋下了那一刀,因爲她愛你得不到你,而你又把她扔給了一個已經不愛她的男子。皇上,換做你是我,你還會留下嗎?我有幾條命,還能死幾回?”柳少楓連自己都不明白爲何還能保持冷靜?要連續吐出三口血後,她腦中異常的清晰。她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帶着悲兒和腹中的孩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她要張開她的雙臂,好好地保護他們。
“呵呵,”慕容昊含淚狂笑,“你我失去女兒時,又要失去妻子嗎?換成你是我,你會放嗎?”
浴桶裡裝滿了熱水,太監們擡着走進來。
柳少楓點了點頭,“我會放!不能給她們幸福和平安,就讓她們自由。”
“呵,冰兒,你太狠心。”
“請你出去,我要爲女兒沐浴。”柳少楓託着雪兒,閉上眼,緩緩地把胸口的剪刀拔出,連帶着血又噴出一地。
“她也是我的女兒,這血都是從我身上流給她的。”慕容昊崩潰地敲擊着地面。
柳少楓輕輕放平慕容雪,站起身來,眼前金星直冒,她晃了幾下,軟癱在地上,她跪爬着來到浴盆前,拿起布巾,沾上水,替女兒拭去臉上、手上的血跡。
“我來!”慕容昊搶上前,抱起慕容雪,解開衣衫,把她放進浴盆。
水一下就紅了。
他從沒有爲她沐浴過,雪兒好小好小,像剛從娘腹中剛剛出來一般,面容如生前一般,清麗俊雅,慕容昊再也壓制不住,趴在桶邊放聲大哭。
柳少楓乾涸的眼眶中默默地涌出了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