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路北行,秀麗的江南山水漸變成蒼茫、高大的山脈,天氣也冷了許多。每經過一個碼頭,船上就會多幾個陌生的面孔,神色恭敬地向莫公子施禮,然後莫公子的艙房便緊緊關上。
莫公子的艙房,白少楓常去,空間大點,設施華麗些。不管他擺什麼臉色,如何回絕,莫公子用那種不容人反駁的眼神看着你,手一伸,他只得嘆息一聲,跟隨着進去。
他應覺得榮幸,在這船中,只有他享受着莫公子的關注,享受到與莫公子同桌共餐的榮耀,雖然莫公子的身份至今仍是個迷。可對他來講,那又有什麼呢,只是被動地談些古今史事,聊點詩詞歌賦。莫公子非常博學,什麼都懂,特別對歷代的戰事和變法,更是研究得很深。他能有什麼見識,從井中去猜測藍天的寬廣,但莫公子卻聽得頻頻點頭。
那些進莫公子房中的陌生人,也如他一般嗎?
剛開始是好奇的,有過幾次,就習慣了,何況是搭的人家的船,也不應東問西瞧的,白少楓大半時都是在房間裡看看書,不然就是到甲板上散散步,芸娘遠遠地看着他,微笑着招呼,不知何故,卻不走近。陳煒因上次被侍衛喝退,沒有例外是不出房間,真正做到閉門苦讀。柳葉也被侍衛們嚇住,不敢高聲叫喚,靜靜地伴着白少楓,如莫公子過來,她便很識趣地相距十尺,看着隔岸的風景。
白少楓記得,這是他們旅途的倒數第二天,昨天散步到船頭,聽到船老大唸叨過。
船駛近了洛河,波翻浪涌,水流也很快。莫公子讓船在一個小的碼頭靠岸,讓白少楓陪着坐在河岸區一座供路人避雨的茅亭中。
“這是我一生最閒適最快樂的日子。”他溫和地說。下午的陽光由一邊折射過來,在他的錦衫上投下一道奇異柔和的光芒,河面的風使空氣中飄蕩着溼氣。他神態放鬆,雙手攤放在膝上。白少楓第一次覺得他不那麼高高在上了。
“從前,我每天都在算計與防衛之中度過,把別人的生死操縱在手,自已也被別人窺伺着,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稍不留神,就會鑄成大錯。你可能無法理解吧!”他的眼睛看着白少楓,眸光幽遠。
“何苦過得那樣累?”白少楓是無法想像那樣的生活。
“身不由已!”他突然象陷入了某種境界裡,默然地注視着遠方,“過了這座山,再不遠,就是洛陽城了。你們不便再和我同坐一艘船,你們就在此上岸!侍衛會送你們到最近的一座小鎮,然後找個馬車進洛陽城吧!”
“好,我一會讓宗田去和船老大結船資。”有點象無法啓口,可先前講好的,他卻不能裝沒有那回事。
“少楓!”莫公子改喚他的名,很自如地,“船資就免了,你陪了我這幾個月,金錢是無法換到的。”他的面孔慢慢地靠了過來,白少楓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不禁眼神顫慄,嘴脣緊閉着。
“十天後,洛陽城西風雅茶室,我等你。。。。。。”他的尾音拖得很長。白少楓一驚,然後恢復鎮定,“莫公子,我要尋親,可能沒有辦法。。。。。。”
他抓住他的手,“你不是喜歡彈琴嗎?我認識一位琴藝高超的朋友,介紹給你。秋天快到了,不要總挑自已喜歡的書讀,那些八股文章也要多看看。少楓,我很渴盼你能留在我身邊。”
白少楓象被催眠般,傻傻的瞪大眼,“爲什麼?”
“你會帶給我非常美妙的生活,你不是一個偶遇的路人,某種程度上,你象我心裡的一個影子,如友如知已。”
白少楓呆住了,一直嚥着口水,強讓自已平靜,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感知?茫然了。
如果順利尋到兄長,他就不是白少楓,而只是白冰兒,那怎麼相見呀?
他沉思一會,委婉地說:“莫公子,謝謝你對我的重視,如果十日午時前我沒有去茶室,那麼我就有可能離開洛陽了。”
不知道何時,莫公子已把他的身子拉近,從船上看去,就好象白少楓被他擁在懷中。
擔着行李,正準備下船的一行人,驀然擡頭,撞見這一幕,誰“呀”了一聲,一個個驚得就差把眼睛瞪落在地。
他直直地看着他,眼眨都不眨,白少楓感受到一投巨大的壓力,“呵,我是說有可能。”
“這樣的話,換別人對我講,就是腦袋掉地。但是你,我就當沒聽見。珍視是雙方的,熟讀聖賢書的,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
他握手的力度稍稍加大,白少楓疼得抽了一口涼氣,“我。。。。。。我儘量啦!”
“是肯定!”他強調。然後溫柔地撫摸着白少楓的後背,“你還小,不懂把握機會。來吧,少楓,有我在,你就永遠有一塊可以遮風蔽雨的天空。我一直都在追求有意義的生活,有相談甚歡的朋友,可惜別人不是怕我就是敬我,很少能夠有平視着和我講話的人,你是第一個。我想這是緣吧,此行遇見你。你相信命運嗎?”
“命運?”白少楓恍惚地低語,“其實和公子你認識,更多是巧合,如果我不決然從姑蘇出來,我們是沒有可能認識的。”
“但是你出來了,”他冷峻的面家用放柔,“這就是命!好了,他們都在等你了,去吧,少楓,十天後,我們不見不散。”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強調道。
面對莫公子深不可測的明眸中透出的期待,白少楓犯難了,這件事他真的有點做不了主。“莫公子,我也希望我們能再次相見。”他模棱兩可地說了句含糊其辭的話。
莫公子臉一僵,“我留下一位侍衛陪你尋親吧!”
“啊,不要,不要,我肯定去啦!”白少楓臉色大變,急忙答應。
莫公子終於露出滿意的笑容,輕輕放開他,“不要食言!那麼再會啦!”
他是象逃一般奔出茅亭,回頭都不敢。柳葉和宗田一臉佯裝的鎮靜,而陳煒卻是毫不掩飾的鄙視,袍袖一甩,自顧往前走着。
白少楓莫名其妙地看看他,又看看柳葉,“怎麼了?”
柳葉看不下去,嘀嘀咕咕低聲說:“你怎麼可以和莫公子擁在一起?”
“哪有此事?”
“我們都看見了!”柳葉臉泛起紅暈,兩位長衫公子相擁的畫面,看着真的有點怪怪的。
“你們看錯了。”白少楓肯定說,“我爲何要與他擁抱?他只是和我約定。。。。。。”他猛然閉口,不想提起茶室之約,那樣柳葉會擔心的。
柳葉寬慰地一笑,音量提高,好象是特意說給誰聽似的,“我家公子最自重了,日後和人講話一定要保持距離。”
前面的陳煒忽然冷笑地“哼”了一聲,“自重?我現在今終於明白爲何莫公子青睞你,而疏離我了?”
白少楓不愛聽這話,不悅地追上前,冷聲責問,“你到說個緣由?”
“原來是莫公子好男風,白公子以男人的美姿,博莫公子的歡心,真是用心良苦呀!”他譏諷道。
“你。。。。。。你信口雌黃!”白少楓氣得面色脹紅,指着他,“真正想討好莫公子的人怕不是我吧!”
陳煒有點惱怒,“你問問衆人,剛剛我們親眼目睹的是什麼場景?眼見爲實,你還有什麼話講?”
“喂,你這位公子怎麼能這樣侮辱人,剛剛我們在船上離得遠,什麼都看不真切,再說靠近說不定是別的事,”柳葉袖子一挽,看公子氣得說不出話,衝上前對着陳煒嚷道,“你沾我們公子的光,白搭了幾月的船,沒出一兩銀子,好話沒得一句,倒還如此歪曲事實。你讀的書都哪裡去了?”
“好男不和女鬥!”陳煒有點理屈,灰溜溜的,夾着包袱掉頭就跑。
“慢!”柳葉可不讓,伸出手,“把船資留下再走!”
“你們。。。。。。不是。。。。。。。沒給嗎?”陳煒臉紅脖子粗,氣息重了起來。
“我們欠着莫公子的人情,日後是要還的,你呢?以後撞到了,也當不認識。親兄弟,明算賬,銀子拿過來。”
“你搶錢呀?”陳煒護着包袱,冷汗都下來了。
“柳葉,和那種人不必計較,讓他去吧!”白少楓不屑地掃了陳煒一眼。
“聽公子的話,柳葉!”宗田也說道。
“哼,今天就讓你一次。”柳葉不甘心地哼哼聲,縮回手,陳煒和書僮拼命地往前奔着,一會就沒了身影。
“以爲遇到個人,原來是碰到鬼。貪小便宜又心胸狹隘,公子,你日後少與這些人親近。”柳葉氣不平。
“到了洛陽,有大公子在,公子怎麼可能和這些人磁到呢?”宗田含笑看着妻子說。
“對哦!”柳葉一拍手,“那時候,公子就會變成。。。。。。嬌柔清麗的小小姐啦!”
白少楓卻笑不出來,心中全是十天後那場推不掉的約會。
他該怎麼和兄長開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