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童嘉趕到法院正值中審休息,他轉身就去找了童威。
單間休息室裡,童威面無表情地望着和自己爭鋒相對的兒子,怒道:“喬以樑把自己搞得衆叛親離,你還想跟他學,讓自己也變得衆叛親離麼?你倒是我養的好兒子,工作不要了,家也不回了,好不容易回來了,現在卻要在外頭鬧?”
童嘉鐵青着臉,在外頭顛簸也算吃了不少苦,他整個人清瘦了不少,渾身的線條變得更加硬朗,原本時刻掛在嘴邊的笑也隱而不見了,怒道:“爸!你夠了!你爲晴緣做僞證,你爲她開脫,我都不怪你。但是,阿狸做錯了什麼?爲什麼外頭的流言都是指向她?爲什麼你要搞得她傾家蕩產?”
“傾家蕩產?”童威冷笑,沉肅的面上劃過惱色,“方家原本有什麼家產?方家的那兩塊地本來就是我給她們的。”
“是你給的,可方悅給了你什麼?你毀了她的半輩子,恨了她半輩子,現在,她死了你還不放過她的女兒!”
“有你這麼目無尊長?如此和父親說話的麼?”童威怒喝,粗厚的手掌拍向椅背,震翻了桌角的茶杯。他惱羞成怒,又道:“童嘉,放你出去是讓你清醒,不是讓你發瘋的!她生下你後就沒給你盡過義務,你別忘記是誰養大的你!”
“可我也不能忘記是誰十月懷胎生下了我!”童嘉猩紅着眼吼了一生,他瞪着面色猙獰正是極怒的童威,突然,放低了聲音道:“爸,放了阿狸吧!方悅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愛也沒有了,恨也沒有了。你再怎麼欺悔阿狸,方悅也不會再記得你。”
童嘉的話,直讓童威面如死灰,他一怔,竟是呆了幾秒,惶惶然問他:“她死了?”這一聲很輕,彷彿灰塵卷在空氣中幾不可見。卻突然,童威盯住童嘉,似是想在他身上看出什麼,看着看着,童威的表情也變得頹然,他竟然也放低了聲音,目光從童嘉身上移開,望着窗外,又好似是在望着極遠的地方,他說:“我真的不喜歡阿狸,明明是她的女兒,卻爲什麼那麼不一樣?悅兒是多好的姑娘啊,溫柔,嫺熟,善良。可阿狸,和她一點也不像。”
童威的語氣是失望的也是憤怒的,就好似他多麼希望能夠再見到當年的那個方悅,又或許當初他是多麼的希望和方悅有一個漂亮可人的女兒。而顯然,童阿狸的脾性太不符合他的期望與喜好。
見自己的父親都是如此,童嘉恍然又想起了喬以樑的那一聲嘆息,她不厲害可怎麼辦!這一刻,童嘉卻是自嘲一笑,放鬆了全身的力氣,搖頭苦笑道:“阿狸怎麼能像方悅如果她像她,纔是真正的悲劇!”說着,童嘉已經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着,他卻落了淚,“她狠,她涼薄,她淡漠,她不溫柔,不嫺熟,也看着不善良。所有人都嫌棄她,討厭她,說她是掃把星。但偏偏就是這惡毒的名聲保住了她。要不然,她那樣的長相,溫柔善良無依無靠該會受多少苦?被多少人欺凌?!她狠,狠得好啊!”
說着,童嘉已是推門而出,邊走邊道:“爭什麼?他們自己都不爭我還來爭什麼?是我糊塗了,留着那塊地做什麼?留着給你們威脅她麼?沒了地沒有關係,她還有喬以樑。喬以樑不在也沒有關係,她還有我。從此以後,我這個遲到的哥哥,再也不會容她受半點委屈!”
一番談話,童嘉也猛然看清了形式。狐狸精就狐狸精吧,掃把星就掃把星吧,有時候,壞也是好。什麼都沒了,名聲也壞了,那孩子,倒也清淨了。所以,當他聽見童威嘆息般地又道:“收手?怎麼收手?我收手了,還有喬家。喬家更狠。”的時候,童嘉只是嘲諷的輕嗤了一聲就揚長而去。
他又往童阿狸那頭去,真到了休息室,站在半開的門前,手扶在門把上,卻終沒有推門進去。因爲,他實在不想打擾那份美好。
這時的童阿狸正依偎在喬以樑懷中,她竟然還在笑,用那麼溫柔那麼細膩地語氣在輕輕的背誦,
“叔于田,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
叔於狩,巷無飲酒。豈無飲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叔適野,巷無服馬。豈無服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這並不是詩經中廣爲傳頌的一首,但,古人是這樣排行的,老大爲伯,老二爲仲,老三爲叔,老四爲季,“叔于田”的“叔”,可以翻譯成三哥哥。這首詩是在講,三哥哥出門打獵去了,我感覺整條巷子都空了,難道巷子裡沒有別的人嗎?當然有啊,但哪像三哥哥那樣英俊又厚道呢?
這樣的關頭,他們倆卻依舊沐浴在陽光下,女人蜷在男人懷中親暱示愛,男人撫着她的發,望着窗外的目光突然垂落,低眸,靠上了她的鼻尖,吻上了她的脣。
那一刻,童嘉也釋然了。你看,外頭風大雨大,他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其實也是個好孩子。
我覺得我長大的具體表現就在於,我理解了人性的多面性,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人和絕對的壞人,有的是立場。而真相揭開那一刻,其實很多人的立場都站在了阿狸這邊,哪怕是童威,他坑了阿狸,還能有留手,他要是收手,喬家來了更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