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修月微微垂眸,睇着棋盤上離蕭然落下的一子,不禁眉頭輕皺!
“先生今日一上來,便封了我過去最常走的那條路……”輕勾紅脣,她取了棋子,垂首而落,隨即淡淡擡眸,深凝眼前秀逸如風的離蕭然:“如此,可是想要讓我無路可走?!”
臉上的笑,微微一僵,離蕭然如她當年在安國侯府時一般,從容怡然,淡淡出聲輕道:“你以前不是說過麼?有句話,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即便如今你的無路可走,只要我有在,便一定會與你重新開鑿出一條路來!”
聞他此言,袁修月脣角的笑意,不禁緩緩加深:“先生,我聽聞你已入主安氏一族,如今接連內亂,遭殃的只是百姓,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可讓安氏一族放下……”
“月兒!”
雖尚未聽全她的話,卻早已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離蕭然垂眸嘆息一聲,不等她把話說完,他已然打斷她的話,而他白皙有力的大手,則置於棋盤之上,神情稍顯默然:“離國祖訓,後宮不得干政!”
聞言,袁修月眉頭微蹙:“先生喚我月兒,而不是皇后娘娘……我如今只是與先生閒談,並非是要干政!”
“月兒!”
在心頭微微嘆了口氣,離蕭然直直擡眸,望進她清澈卻有深邃的眸底:“如今安氏一族與國軍對持,雖不佔上風,卻也沒有頹敗之勢……你此刻希望我放手,可曾想過,讓離灝凌放手麼?”
經他如此一問,袁修月不禁心頭一顫!
是啊!
她只是讓他放手,又何曾想過,讓離灝凌放手?
靜窒半晌兒,她心思微轉,方纔悠悠嘆道:“無論如何,皇上這一方,纔是離國真正的君主,而安氏一族,卻只是叛賊啊!”
“世上不是有句話,叫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麼?”語氣微涼,涼涼反問,離蕭然苦笑着問道:“我不得不承認,離灝凌是個難得一見的好皇帝,但……你可知道,他從賢王手中接過的,到底是如何的一個爛攤子?”
聞言,袁修月眉頭一皺,雖仍然神情寧靜的看着離蕭然,但她心中思緒卻是驀地一沉!
能夠每日將皇上累到三更睡,四更起,離國的境況自然不會太好!
如此暗暗在心中一嘆,她輕顫了顫脣,苦澀抿脣:“先生不肯麼?”
凝着袁修月苦澀抿起的脣角,離蕭然的心,微微抽痛了下。
“若是可以,我願達成你所有的願望!但如今不是我不肯,而是我不能!”
輕輕的,而又苦澀的一嘆,他緊皺眉宇,侃侃說道“如今這離國天下,除了我安氏,仍有虞家,如此局面,在先帝時便已然註定,莫說我不能左右安氏一衆族老和母后的意思,即便我應下你今日之話,他日在這朝堂之上,他也還有一個虞家要對付。若是如此,倒不如我安氏一族入主朝廷,如此一來既能消磨掉虞家,又能保我離國天下仍姓離二字……此乃一勞永逸之計!”
“先生……”
深深的,凝望着離蕭然眉宇緊皺,卻略顯薄涼的冷峻面容,袁修月的心不知爲何,便是一陣劇痛!
與離蕭然相識數年,她一直都知他溫和無爭。
可,現在的他,真的想要去爭!
她不想看到眼前這個男人,去和離灝凌死拼到底。
但卻也知道,即便自己費盡脣舌,卻也左右不了他的心意。
畢竟,有一句話,他說的極對!
如今,他左右不了安氏一族的遺老,也無法違背安太后的意思……
而她,能做的,便唯有無奈而又苦澀的喟然一嘆!
半晌兒,見袁修月神情稍顯落寂,離蕭然不禁輕嘆口氣:“以後的事情,又有誰能說的準?我今日來時,便已然知曉宮中情形,此行也只是有句話要問你,月兒……若是將來我執掌天下,你可願意做我的……”
說話間,他微微擡手,想要撫上她的臉。
察覺到他的舉動,袁修月眸色一閃。
於燈火下凝望着離蕭然俊逸的面龐,她眸華垂落,凝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手掌。
忽然之間,驚見一抹冷冽的光芒自眼瞼晃過,她瞳眸微睜,不禁脫口喊道:“哥哥手下留情!”
聞聲,袁文德握着寶劍的手微微一頓,他手中閃爍着寒光的寶劍,亦已然橫落在離蕭然脖頸之上,而此刻的離蕭然,卻並未驚慌,只淡淡擡手,端起一邊早已微涼的茶盞,不以爲然的喝了一口,這才擡眸側目,看向身邊覆帶着面具的袁文德:“文德,多年不見,這就是你送給老朋友的見面禮麼?”
聞言,袁文德眉峰微動,擡眸看了離蕭然一眼:“道不同不相爲謀!”
“哥哥!”
眸色深沉的看向自己的兄長,袁修月對他輕輕搖頭。
見狀,袁文德擰眉看了她許久,終是眸色陰沉的將手中寶劍收起。
心中暗暗鬆了口氣,離蕭然對袁文德苦笑了笑:“文德你方纔說道不同不相爲謀時,可曾想過如今你的父親,與本王馬首是瞻,身爲他的兒子,你與他一榮俱榮,一辱俱辱,最明智的選擇,便是與他殊途同歸麼?”
“他不配做我的父親!我也沒有他那樣的父親!”
聲音沉靜的有些嚇人,袁文德手中的寶劍再次緩緩擡起:“念在以前你我的兄弟之情,我不忍殺你,但我袁文德一日爲臣,便終身對皇上忠心不悔,今日你既是來了,便將命留在這裡吧!”
“哥哥!”
再次出聲,袁修月快步上前,伸手握住袁文德的劍柄,對他搖了搖頭:“他今日此來,只爲看我,無論如何,你今夜都要放他走!”
聞言,離蕭然微微一怔,隨即擡眸看向她。
“丫頭!”
看着袁修月緊握着自己劍柄的手,袁文德眉頭大皺,“你這樣是放虎歸山!”
“即便沒有他,安氏一族照樣還在啊!”苦笑了笑,袁修月只看着自己的兄長:“還請哥哥看在他多次救我的份兒上,今日權當不曾見到過他!”
語落,她蹙眉轉身,對仍然鎮定自若坐在桌前的離蕭然催促道:“你還不快走!”
“丫頭!”
聲音陡的一提,袁文德看向離蕭然的眸光凜冽非常。
緊握着袁文德劍柄的手,驀地下壓,袁修月微轉過身,見離蕭然只直直的望着自己,卻一直不曾動過,她不禁哂然冷笑:“怎麼?王爺現在不走,當真是想讓我哥哥動手麼?”
“月兒!”
緩緩自桌前起身,離蕭然深凝着袁修月聲音溫柔動聽:“我還有話不曾問過你!”
“有什麼能比你的性命還要重要麼?我不想再聽你說一個字!”面色倏地一沉,袁修月冷聲問道:“你是怎麼進宮的?現在便怎麼出去!”言落,她轉身對汀蘭吩咐道:“汀蘭,送寧王殿下離開!”
“是!”
急忙應聲,汀蘭上前扯住離蕭然的手臂,“王爺還是走吧,莫要讓娘娘難做了!”
“好,我走便是!”
視線自袁文德和袁修月身上掃過,終是深看袁修月一眼,離蕭然眉目冷峻的自座位上緩緩起身,轉身便出了暖閣。
匆匆的,對袁修月福了福身,汀蘭忙不迭的,便也就跟出了暖閣。
待兩人一走,袁修月心絃一鬆,握着袁文德劍柄的手,不禁微微一鬆。
怔怔的,落坐與桌前,她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眼,“哥哥,我想念雲陽的山,和那無邊無際的沙漠了,跟想念阿桃嬸的毛羊奶,這裡讓我覺得好累……”
聞言,袁文德不禁眸色微變。
握着劍柄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他輕輕一嘆,伸手撫上袁修月的肩膀:“若是你想,有機會了,哥哥帶你回去。”
“會有機會麼?”
聲音飄渺,心中卻是無限嚮往,人們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袁修月此刻身在宮門之中,又豈能隨隨便便,再回她從小長大的那個地方……
——
跟着離灝凌出了行宮之後,汀蘭才知寒冬的夜風,竟是如此冷冽。
那冰冷刺骨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下身子,但看了眼前往的白色身影,她便只得輕顫着抱緊雙臂,亦步亦趨的跟在離蕭然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於枝顫枯寂的密林之中。
頭頂上方,月上梢頭,卻泛着冬的冷韻。
微擡眸,看着身前於月色中白如謫仙,卻一直沉默不語的英俊男子,汀蘭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終是輕聲問道:“王爺早前到底是如何進宮的,此刻又爲何不下山,反倒往山上走?”
聞言,離蕭然停下腳步。
轉身看向身後凍得瑟瑟發抖的汀蘭,他好看的眉形輕輕一皺,而後擡步上前,將身上的大氅褪下,披在她的身上:“你可知這稷山之後,便是一片汪洋,並沒有宮牆!”
“是……是麼?”
因忽如其來的溫暖,汀蘭心神一顫,瞬間緋紅了雙頰,擡眸看向離蕭然,見他反射着月光的眸子,璀璨鋮亮,她不禁一陣失神!
“前面的路不好走,你不用送本王了,本王自己離開便是!”淡淡的,自脣角勾起一抹笑弧,離蕭然輕扶了扶汀蘭的肩膀:“替我好好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