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灝凌擡眸看了眼眼前的雅樓,翻身下馬,將手中繮繩讓給暗雲,而後快步進入樓中。
雅樓內,一錦衣老嫗,精神矍鑠,正佝僂着身子,坐於櫃前,噼啪啪啦的撥動着算盤。
擡眸之間,見離灝凌入內,她眉心一皺,伸手撈起身邊的龍頭柺杖,喜笑顏開的起身便迎上前去:“今兒是什麼風兒,竟然給我老婆子吹來了一位貴客!”
“婆婆!”
對龍婆略微拱手,離灝凌的視線在樓內四下穿梭着。
雖雙眸眯的就快剩一條縫了,卻仍將離灝凌的舉動盡數收入眼底,龍婆慈愛一笑,拄着柺杖轉身看着身後的老嬤嬤:“我道是今兒這貴客怎麼來的?原來是來找人的!”
聞言,離灝凌絲毫不惱,反倒將姿態放的更低:“婆婆,孫兒的媳婦兒丟了,可容我在聚仙樓找找?”
“今兒這事兒還真是新鮮,你媳婦兒丟了,竟要來我老婆子這裡找!”對離灝凌笑笑,卻並未動怒,龍婆轉身回到櫃檯前,點了點頭道:“罷了罷了!既是你今日尋到我這裡,必然有來這裡的因由,我這做婆婆的若不讓你找,你也不會死心啊!”
知龍婆如此爽快便應了自己的意思,離灝凌心,忽地一突!
他想,若袁修月真的在此,龍婆又收留的她的話,便一定會阻止他在這裡找纔是。
可她沒有!
一時間,腦海中雖疑惑重重,但心繫袁修月,離灝凌又顧不得許多。
再次對龍婆恭身一禮,他一刻都不曾耽擱,直接與身後的姬恆等人兵分幾路,開始在聚仙樓尋找。
聚仙樓的門樓,雖只有三層,但樓後之地,卻是庭院套着庭院,足足有十幾個院落。
深知袁修月若躲,一定會躲的隱蔽些。
他吩咐衆人,一個院子一個院子找,不得放過任何死角!
漸漸的,前面的院子找過了,越是往後的院落,便越是偏僻,活動的人煙也就越少,待尋到最後一個院落前,卻仍是不見袁修月的身影,他的心,不禁暗暗沉下。
輕擡眸,仰頭看着院落上方的拱門上,竟書着藥園兩次,他心底一顫,不禁再次燃起一絲希望!
他一直都知,袁修月懂醫,喜歡鼓搗藥草,這裡名爲藥園,也許她此刻真的在這裡……
心念至此,他快步上前,伸手便將眼前的門扉用力推開了……
吱呀一聲!
木門大開,迎面,有一陣陣藥香襲來。
待看到庭院中心處,正蹲在藥田裡鼓搗着藥草的那抹纖細身影時,離灝凌的心,忽而一顫,竟於一時間,瘋狂的跳動起來!
月兒!
心中輕喚着她的名字,他的雙眸之中,漸漸浮上一抹暖色。
他原本曾忿忿的想着,若尋到袁修月,一定狠狠的打她屁股,讓她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但此時此刻,看着不遠處的那抹似曾相識身形,他竟小心翼翼的擡起腳步,緩緩上前,生怕驚到了她!
“月兒……”
柔柔的,忍不住輕喚出聲,離灝凌終是輕顫手,扶上女子肩胛。
身形一顫,女子驀地回眸,在與他視線相交之時,她不禁驚叫一聲,起身倒退數步:“你是誰?!”
看着眼前陌生而清麗的女子,離灝凌方纔還雀躍的心,只一瞬間,便沉入谷底!
眼前的女子,容貌清麗,且眸色清澈,與他所認識的袁修月,沒有一丁點的相似之處!
她,不是她!
“喂!”
半晌兒,只見離灝凌怔怔的站在身前,卻一直不曾出聲,女子不禁一臉戒備的後退幾步,再次出聲質問道:“你到底是誰?怎麼進來這裡的?”
面對女子滿懷疑問,離灝凌深深而又苦澀的暗暗一嘆,脣角輕勾,他的俊臉上,緩緩浮上一抹澀澀的笑!
這名女子,不僅是容貌和眼神不同於袁修月,連說話的聲音和語氣都不像!
一點……都不像!
“姑娘莫怕,我不會壞人,只是來尋我家夫人的!”不再看女子一眼,離灝凌眸華微垂,視線停落在女子直立於地上的右腿之上:“你的背影,與她很像!”
但,除此之外,便再沒一絲相像的地方了!
“哦……這樣啊!”
瞭然的點了點頭,女子輕拍了拍胸脯,而後翩然一笑,雙眸彎彎,如月牙一般,讓人覺得很舒服:“這裡是龍婆的藥園,從兩年前便一直都由我打理,我每日住在這裡,從不見來過外人……公子的夫人怎會在這裡?你還是去別處再找找吧!”
語落,女子轉身向後,彎身拂過長到半腰高的一棵藥草,她跳過身後用於灌溉藥田的水渠,再次蹲下身來,細心的搗鼓着田裡的藥草!
深深的,凝了女子的背影一眼,離灝凌又苦笑了笑,只得轉身擡步向外走去!
這裡是最後一個院子了,卻仍是沒有她的蹤影!
她不曾回過雲陽,也沒有去找過離蕭然,如今聚仙樓,也沒有她的蹤影,那麼……她此刻,到底去了哪兒?!
到底……在哪兒?!
……
離灝凌離去許久,藥園裡的那名女子仍在鼓搗着手邊的藥草。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門再次吱呀一聲響了。
輕輕擡眸,見龍婆拄着柺杖一步步走來,女子輕笑了下,隨即站起身來,連跑帶跳的來到龍婆身前,並扶着她向行至一邊的石桌石凳前坐下。
由女子扶着落座,龍婆垂眸看了看她的腿,而後微扯了下脣,無奈嘆道:“人都走了那麼久了,你還不解開自己的穴道,當真不想要這條腿了嗎?”
聞言,女子笑笑,低眉看了眼自己的腿,卻仍舊不曾解開穴道,她只淡笑着坐下身來,凝眉嘆道:“他是個多疑之人,若我解開穴道,他再去而復返,這腿上的疼,豈不是白受了?”
她,本就是袁修月!
只不過,通過易容膏,換了張臉罷了!
“你啊!真是夠小心的!”
嗔笑着點了點袁修月的額頭,龍婆老眉深皺了下,緩緩說道:“你本就換了張麪皮,如今又以藥香蓋過體香,再刻意改變眼神和聲音,還有這條腿……”
拿柺杖在她的右腿邊戳了戳,想到離灝凌離去時的落寂眼神,龍婆長嘆道:“你今日將事情做的如此天衣無縫,他縱然疑心再重,也不可能認出是你啊!”
聞言,袁修月不由苦笑了笑。
學着龍婆的樣子,長長的嘆了口氣,她索性往下一滑坐在地上,而後十分親暱將頭枕在龍婆腿上,軟軟綿綿的撒嬌道:“婆婆,以後我這個瘸腿丫頭可就跟您相依爲命了,你千萬不要嫌棄我!”
“你這孩子!”
輕輕拍打着她的背脊,感覺到她的單薄,龍婆不禁眉頭緊皺,再次出聲問道:“丫頭啊,我老婆子雖現在還是孤身一人,卻也經歷過男女之情,你如此騙他,當真不後悔嗎?”
“丫頭不悔!”
用手撐着下巴,袁修月雖甜甜笑着,眸中卻黯淡一片,“我與他,如此分開,其實最好,最起碼,他會記着我最好時的樣子,若我再回宮,若他總是見我一瘸一瘸的樣子,時間救了,只怕又會是另外一種結果了!”
“唉……”
深深一嘆,龍婆雙眸微眯,輕撫她的頭:“既是如此,我老婆子也只能收留你了,不過……你既是不想讓他找着,這名字便要改上一改了!”
聞言,袁修月含笑擡眸,滿嘴江湖氣:“日後我跟着婆婆混江湖,全憑婆婆做主便是!”
莞爾一笑,龍婆輕輕擡頭,望着不遠處的山峰,她輕聲喃道:“山上朝來雲出岫,隨風一去未曾回,日後你與我姓龍,權當我老婆子的孫女兒,就叫出岫吧!”
“龍出岫……”
淡淡呢喃着龍婆與自己取的新名字,袁修月彎脣而笑。
日後,這龍出岫便是她的閨名了!
至於袁修月這個名字嗎?
反正爹孃與她取名時,是意欲讓她能如明月一般完美,而如今的她,不但沒能如明月一般,反倒又瘸了條腿,是以,便丟了吧……
——
歲月,如白駒過隙。
轉眼之間,時光飛逝,夏去秋來,冬又去,便又是一年百花盛開,錦春時!
在過去的一年時間裡,暗影的部衆分佈各地,卻終是不曾尋到過袁修月的蹤影,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而此間,離灝凌的性子和脾氣,卻是越來越冷了。
這一日,御書房內,大將軍袁文德將剛剛接獲的八百里急報呈於離灝凌過目。
於龍座上正襟危坐,離灝凌一身明黃色龍袍,將他眼底的冷冽襯的越發清晰,看過手中急報,他原本微抿的脣角,不禁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嶽王已然自嶽都動身,不日便將抵達我離都,爲兩國和解與朕朝議,大將軍對此事有何看法?”
自去年安陽一役之後,離國和楚國分別在各自與南嶽接壤之地大肆增兵,只僅僅一年,兩國兵力便遠遠超出南嶽一家,與之成三國鼎立之勢!
這與南嶽而言,無疑是莫大的壓力!
是以,嶽王獨孤辰沉不住氣,於今日出使離國,他一點都不覺意外。
擡起頭來,看着上座的離灝凌,袁文德仍如以往一般,溫和一笑,一點都沒有身爲武將該有的磅礴氣勢:“回皇上的話,如今雖我離楚兩國聯盟,不必過分忌憚南嶽,但南嶽國力一直強於我國,俗語有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一旦開戰,必定耗時耗力,且禍延百姓,依臣來看,若嶽王誠心出使,皇上也大可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