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四常從天下大定後就四十多挨邊五十了,輕竹體恤他年齡大,念及往日的情分和江流蘇的面上就派人說一番,給他卸甲還鄉,安享天年。
兩兒子雖都有出息,養他一個不是問題,但奈何季四常就是個閒不住的。蕭何輕竹的新家裝修那陣,他總不好整日跟在江流蘇後頭,就這兒那兒的幫幫忙,最後倒是幫成了丞相府裡管家。
這落定的晚年職業看似來得輕鬆,也包含了不少料兒。首先是源於對從前侄女輕竹的愧疚,以前他唯唯諾諾在前妻欺負他們三小的時都沒敢說上一句,後來又承託侄女照顧兩個兒子長大,他能用後半生報答也是兩相裨益。二者未婚妻江流蘇在輕竹身邊伺候慣了,主僕兩人離開誰都不方便,他自然也跟着留了下來。
季四常這個管家當得是上級下人都滿意,對上不欺瞞,對下不打壓,從來奉公廉潔,將相府打理得井井有條,一片祥和,也給不愛管事的輕竹省去了不少事。
除卻公事上,就他本人來說,這丞相府的日子過得是越來越紅火,聖上賞賜不斷,百姓口碑堅固。可瞧瞧那丞相府內部一把手的季管家呢,一季三套灰青白中成料衣裳換着穿,跟着下人吃大鍋飯,住的屋子也是乾淨利落沒有能藏一個子兒的地方,其清廉正氣也是能上下人們都服氣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今天就不同了,今天是個好日子,冬月二十八,是季四常和江流蘇成親的日子。
季管家今兒好不容易闊綽了一把,將他住的小庭院裝扮得披紅掛綵的,庭院的梅樹枝都繫上了喜慶的紅色綢帶,大紅燈籠高高掛屋檐上,整個就像被籠上一灘血紅色的夕陽,紅豔豔、明亮亮的。
至於新郎官本人更是不得了,終於穿上了一回上等料子的暗紅色團雲紋的直裰,頭髮抹了一層髻油梳得油光發亮的,鬏髻上戴了個樸實的檀木冠,腰間的灰色墜帶束上腰桿將那精瘦的腰形勾勒了出來,整個人好像回籠了前不久他馳騁沙場的銳氣蓬勃,看得一些小丫鬟們臉都紅了……
以往季管家就老老實實的作管家打扮,一襲鬆散無腰帶的大袍子掩去了那副好身材,整個人也打扮得老成。哪,哪像今天,纔像一個三十幾的壯年男人……
瞧着那些坐席的丫頭一個個往新郎官那桌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年邁些的老婆子不禁低聲訓斥道:“看什麼看,那是你們能肖想的人?吃好你們的飯吧!得虧是季管家這麼有臉的人,讓我們都跟着上了席面沾沾喜氣。”
聽到這話丫鬟們不禁喟嘆一聲,是啊,下人成婚擺這麼大場面的,府中也只有這一對吧?誰叫人家是季管家,誰叫人家娶的人,是夫人面前最紅的大丫鬟啊!
說人人就到,鼓樂隊從不遠處開始響起,過不久,蓋着紅蓋頭的江流蘇竟由丞相夫人親自攙扶着過來!
哪有這樣的道理,下人成個婚還大臉的讓主子攙扶着?簡直太沒規矩了!小丫鬟們一個個心中忿忿不平,但那目光死死盯着夫人攙扶江流蘇的手,嫉妒得眼睛都要出血了。
輕竹纔不管那些,或者說,她今天這樣本就是要做給這些人看的。背地裡她聽到的閒話不少,多數丫鬟知道季管家要娶江流蘇後,都說江流蘇死了五個丈夫了晦氣得很,爲季管家抱不平。未免那些多心的小丫頭在婚後還給流蘇姐使絆子敢多嘴,她今天行爲就撂在這了,她有多重視流蘇姐,誰想跟江流蘇過不去那就是同她作對!
江流蘇不知是蓋着蓋頭沒看到那些丫鬟的眼神,還是心態良好,由主子攙扶着四平八穩的,至少看走路的腳步上沒有絲毫的打頓怯懦。
只是兩人正走在圓卵石鋪着的通向正屋那條小道上時,只見一個丫鬟就‘殷切’的端來一個火盆攔阻在了那條道路上。旋即,席面上幾個丫鬟頓時有些臉色發白。
而那個端上火盆的丫鬟面色有些害怕,想趕緊的完事就走了,沒想到被輕竹叫住。
“站住,”輕竹眸子一眯,等着那丫鬟主動轉身過來,冷聲問,“你端火盆過來是什麼意思?”
當年她成婚時也跨過火盆,她事後問蕭何,他說她突然魔障了似的不肯和他成婚,所以他纔想到那個法兒驅逐一些魔性,出發點是好的。而且他們成婚前期也確實糟心事多。
可今日不同啊,江流蘇本身就有謠言被傳剋夫命,但輕竹几次發話純屬子虛烏有!那這些人還當耳旁風,弄個火盆來除沒有的晦氣?不就是提醒衆人江流蘇身上是個不乾淨的,不是給新人添堵嗎!
丫鬟磕磕巴巴的說,“是,是上頭吩咐的。”
而後輕竹還未發話,季四常就氣呼呼的走了過來,“哪個上頭髮話的!我怎麼不知道!”他待人固然和藹,但對待犯錯的人也絕不姑息。
丞相夫人和季管家兩尊大人物的逼問快把丫鬟嚇破膽,噗通就跪了下來,“我們是,我們是爲了流蘇娘好……”
瞧瞧這丫頭真蠢,三兩句話就被炸出了同盟‘我們’,怪不得被派出來做這種蠢事,還沒有眼力勁,見到是她親自攙扶着江流蘇還敢往槍口上撞。
“爲她好?我倒是問你,流蘇姐她先前一沒犯過牢獄之災,二沒有過疾病纏身…就連你們傳的剋夫,我都明裡暗裡說過幾回是沒有的事,何來跨火盆這一節?”說罷輕竹猛地揚腿踹翻那火盆在一旁,“說,你們到底幾個人商量的?你若是不招,一百板子全由你領罰,若是你說了,知錯能改,我就饒去你的罪責,罰其它幾個人。”
頓了頓輕竹又揚頭目光掃向席面幾個顫顫發抖的丫鬟身上,“我這個人最公平了,她能贖罪,其他人也能,要是現在那些人就肯站出來認錯道歉,懲罰也能免去,不過以後就要好好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