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燁一頓,竟杵在原地巋然不動。他懷裡的人兒也是大驚,木然的回望過來,見那太醫匍匐上前磕首:“皇上,娘娘她有孕了。”
芊澤下意識的去瞥男子的臉色,但只見他瞳仁微縮又放,看不出情緒的端倪。
祁燁輕輕的擱下芊澤,回過身來,殿內鴉雀無聲,衆人的情緒都緊繃之極。他信步走到牀前,看着上官柳瑩:“多久的事了?”
他這話是衝着太醫說的,那花白老人戰戰兢兢回答:“大致三個多月了,孩子在腹中應已有形。”
“三個多月了……”祁燁擠了擠狹眸,俊龐若晴似雨。“朕的皇后給朕懷了三個多月的孩子,竟無一人知曉?”他伸手拂過上官柳瑩的鬢髮,拈起一撮溼濡,他邪肆的笑。
“甚好,甚好。”
他笑聲低沉卻刺耳,牀上的人兒甦醒過來,雙脣欽合:
“皇上……”
她氣若游絲,纖細蒼白的手下意識的順腹而下,護住肚子。祁燁注意到她這個動作,笑容愈發殘忍,他說:“皇后,你可知你仍是待罪之身,你父親上官玉嵊謀權篡位,本應株連九族,是朕好心留下了你的性命,你怎能有事瞞朕呢?”
他大手輕輕覆蓋上她瑩白的皓腕,也同她一起,溫柔的撫摸小腹。上官柳瑩一雙空洞的杏眸,愈睜愈大。而祁燁卻勾起一抹笑意,慵懶無害的看着她。但旋即,他的大手勁力一按,未有發出絲毫聲響,上官柳瑩卻身子一僵,杏眸圓瞠。
“啊!”
仿似喉嚨被掐住一般,這聲悽慘的嘶喊,輕的竟只有一個音形。上官柳瑩雙腿一曲,那胯下煙白色的衣裳,便被一胎從裡到外的殷紅侵染。那紅如春日裡最璀璨的花朵,飽滿的延伸瀰漫,瞬間牀榻上便是血水淋淋。
衆人屏住呼吸,頭低的愈發狠。
那抹嫣紅襲入芊澤眼中時,她先是一怔,便如同發了瘋一般跑上來,扯到牀前。上官柳瑩悲切萬分的哭泣,蒼白贏弱的臉上,淚汗交加。她一雙白皙的手,無助的捂着肚子,卻只是徒然。
“啊,啊,啊!!!”芊澤瘋狂的推開祁燁,雙手揪着他的衣襟不放,死命捶打。祁燁任由她繡拳相加。
“畜生,畜生,那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啊!!”
芊澤萬萬沒有想到意會是這樣的結局,他連一刻思忖的餘地都不肯留下,新手結束了他親身孩子的性命。她怎麼會愛這麼一個人,她的心怎會這般痛,痛到窒息,痛到無以附加。
女子不知疲憊的捶打,祁燁倏地抓住她的手,拉她入懷。芊澤拼死掙扎,像一隻瀕臨瘋狂的野獸,祁燁卻禁錮住她,輕道:“芊澤,朕不要孩子,朕只要你。”
“放開,我不要你,我不要!!”
祁燁蹙起俊眉,在她耳邊輕咬:“由不得你要不要。”他扛起她來,兀自往殿外走,空留下一羣錯愕惶恐的奴才。他一走後,幼季才從羣中躥出,撲在上官柳瑩身上嚎啕大哭,太醫也走了過來,默默搖頭,開了一紙療養的藥方後,便協人出殿。
“哈哈……”
寂寥的殿內,在人羣散去後,漾起一陣慟心欲絕的笑意。
“孩子,我的孩子……”她邊哭邊笑,輾轉牀榻。“我護了你這般久,終究是躲不過……”上官柳瑩頹然起身,望着身下滿滿的血漬,竟怔然不動了。
傾澤宮。
祁燁扛着芊澤踢開寢殿的門,徑自把她摔在牀上。芊澤又趕忙跳起,胡亂的朝祁燁扔東西,她繞着屋子轉,像一隻負傷的小獸般,倉惶的尋找依靠。
“走開,走開。”
碩大的淚珠,顆顆滾落,她戒備的擡着手,攥着拳,厭惡的望向來人。祁燁任由她在殿內跑動,卻只是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他眯着鳳眸,心疼的凝視女子。
驀地,一陣奇異的痛癢感,再次襲上芊澤心頭。燥熱從腳底騰長起,霎時就攫住了她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芊澤聽到自己狂肆的心跳聲,她感到不妙,反倒不再跳動了。
“啊……嗯……”
嘭的一聲她雙膝跪地,無力的蜷縮起來。這難受的感覺,比昨夜來的更爲兇猛,她連身子都不聽使喚了。
祁燁知道她病發,便悄然上前拉起她。芊澤想掙扎,緊繃的四肢卻宛如磐石般僵硬。祁燁卻柔情似水的吻她,輕喃:“芊澤,你乖一點,乖一點就不難受了,聽朕的話,朕會溫柔的。”
“不要,不要……”她抵死不從的推拒,祁燁卻耐心十足的循序誘惑。他把她擱在絨毯上,輾轉親吻。她恍惚看見的臉。竟是從前那般纖塵不染。
“祁燁……”
她囈語,喚出他的名字。那兩個字彷彿不是在喊如今的他,意識模糊的芊澤,像是回到了曾經的祁燁懷裡。她分不清是夢是真,只覺得一顆千瘡百孔躲進他的懷抱,便能休憩安詳。
她最恨的是他,唯一的依靠竟也是他。
他恨的那人,近在咫尺,她愛的那人,住在他心裡。
“燁……”
迷迷濛濛中,他溫柔的擁抱,讓芊澤以爲自己回到了過去。
祁燁攫住她的脣瓣,聽她低吟自己的名字。那聲線溫婉柔和,充斥着回憶的分量,在耳畔一遍遍盤旋縈繞。他闔着眼簾,突地就有一個極大的淚從他眼眶滑落。僅此一顆,滾燙的滴落在女子頰邊,再也尋不到蹤跡。
激情過後,祁燁把赤裸裸的女子安放在牀上,替她蓋好薄羅被。女子睡的深沉,均勻的呼吸,眉眼也鬆懈開來。祁燁坐在牀榻邊沿,癡癡的望着她,一望竟是一整天。他枯坐到黃昏,枯坐到夜色闌珊,枯坐到世界再已無半絲聲響。
夜裡,有奴婢進來點了燈。
冰涼透徹的寢殿,才漾出一絲溫暖的火光。那火光在紗帳上,嵌出他的影子,祁燁空洞的黑眸一瞠,竟緩緩擡起手來。
他的雙手勾起,一如過往的她。
憑空而出的嗓音,迴盪早祁燁耳邊。他雙手互牽,在燈火的照耀下,儼然在紗帳處,鐫刻出了一隻展翅欲飛的小鳥。在看見那鳥兒的瞬間,他眉眼一鬆動,眸底哀傷四溢。
他撲動雙手,仿若那鳥兒振翅。
記憶力,她在月光下柔美的側臉,倏地轉過來,堅定的說到:
不要怕……
不要怕……
祁燁下顎顫抖,仿似###支撐起那展翅飛翔的小鳥,他頹然的收起手。紗帳上空留下他淒涼的側影。他微微仰頭,目光悵然的注視牀上昏睡的女子。他輕扯嘴角,弱弱苦澀道:
“芊澤,我害怕。”
天燁十年秋末,溪妃回邊國省親。初次回國的溪妃鹹裝華服,黨途侍官迤邐一路,氣勢磅礴。邊國國主邊祀翼,武城迎接,兄妹二人數年不見,恍如隔世,不僅潸然淚下。
“皇兄。”
祀溪衽施禮,柔美的小臉上已有了成熟女人的氣質。邊禮翼扶她起身,笑吟吟道:“妹妹已不似當年任性調皮的溪兒了,哥哥見你安好,甚感安慰啊。”
禮溪盈盈坐下,眸 中似有水光漣漪。
“溪兒在外,國中大變。先是父王被奸人所害,哥哥你又遭到叔父們迫害,險些丟了性命,溪兒這些日子想你,想家裡,心裡甚是難過啊。”她拭淚,小嘴微微撅起。邊祀翼聽罷,出紅了眼眶,目前輕撫祀溪的頭,說到:“哥哥知你心憂,但如今一切都好了。邊國無主的動盪日子,過去了,往後哥哥會把邊國治理妥當,像父王當初一樣憂國憂民。”他說時又蹲在祀溪身邊,寵溺憐愛道:“溪兒在外一人,也難爲你了。我知當初你是不願嫁過去的,但爲了邊國,你卻肯犧牲。這次邊國動亂,你也出手鼎力支持,哥哥不知怎和你說謝謝纔是。”
邊祀翼摟住祀溪,又說:“小的時候,母妃出身貧寒又去的早,就留你我二人。長大了,我們也是相依爲命。你是父王唯一的女兒,他自是愛你心切,哥哥我就沒有這麼好的命,常受人欺負。”
他回憶往事,目光輕眯。
“我受欺負了,溪兒問題護着我。我想你刁蠻的脾氣就是這樣來的吧,不兇怎趕得走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他拍拍祀溪的肩,又說:“你說哥哥說的對不對?”
懷裡的人兒一頓。遂機械的點了點頭。
“最近,成熵那傳來些消息,說是祁胤有意要攻打邊國。哥哥我左思右想,覺得不對,奪下邊國對祁胤有百害無一利,祁胤國主定不會這麼做。再者,邊國也不是這麼好拿的,有我溪兒在,她是邊國的福星,聖女,自然是會護着邊國的,是嗎?”邊祀翼像哄孩子一般,俊顏笑展,他許久未見自己的妹妹,卻依然把她當作那個小時候,與自己互相依偎,不離不棄的祀溪。
祀溪一雙迥然的大眼,有一顆恍惚的望着邊祀翼。
她小手軟軟的撫上他的臉,邊祀翼輕笑:“怎麼了?”
女子落淚。
邊祀翼以爲她是想家甚切,便又笑道:“溪兒還是這樣愛撒嬌。”她又摟過祀溪,只是剛拉入懷裡的剎那,卻突地感到胸間一陣刺痛。他愕然瞠目,鬆開祀溪時,自己的左胸儼然多出了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
“溪……”
我不不可置信的望着祀溪。祀溪卻隻字不言,只是望着他,一個勁的簌然落淚。
“溪……溪兒……”
沾滿鮮血的手,顫抖的伸向祀溪,空無一人的屋子裡,緊接着傳來他身子落地的悶響聲。祀溪淚流滿面的杵在原地,呼吸凝重。
門外兩名黑衣人聞聲入內,一個是桑破,一個是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那女子見邊祀翼已死,便與桑破說:“事情已成,回去稟告主上吧。”
桑破頷首,又望向原地巍然不動,失魂落魄的祀溪。
“她怎麼辦?”
那披着斗篷的女子一看,冷笑一聲說到:“送回沁城,我想主上很願意親自結束她。”
桑破一甩衣袖,上前扛起祀溪,出了門去。打開寢屋的門,外面的喧譁聲才震天震地的傳來。原是邊國已是大變,祀溪入城,已親自引兵入宮門,邊國的主城豐城,猝不及防,正處在水深火熱當中。
宮裡的宦官跌跌撞撞跑了一路,呼喚國主。然,他們一進屋子,見着的卻是滿地鮮血,宮女哀呼,侍衛羣龍無首。由泥克帶領的祁胤右翼兵馬正從豐城外殺入,與宮裡的變亂,裡外呼應。
一時間,火光騰天,箭雨飛梭,漆黑的天際宛如開出絢爛的花朵,耀的滿城,猙獰的恐怖。
慘絕人寰的嘶喊聲,伴隨着火光洶涌而來,豐城一夜淪陷,邊國的災難即將上演。而與此同時,就在這火光交加,悶雷震地的夜裡,祁胤的密使也快馬加鞭的趕到端睿王府。那人,急切下馬,風風火火的闖入端睿王書房。
他未進門,便被祁明夏拉住。
“爲何不行禮?”
那人一襲黑衣,只是冷冷一笑,從懷裡扯出密函說到:“這是皇上手諭,今日豐城已要淪陷。祁胤佔領邊國之日近在咫尺,如今丘都此外,還無兵力攻陷。皇上說了,若是端睿王爺再不動手,不僅是違抗聖令的罪過,更是勾結外族,謀權叛國!”
他赫然說到,祁明夏雙目充血,大喝一聲:
“混賬!!”
拔劍相對,那人卻輕鬆躲過,說到:“明夏將軍向來是護國有功。但功不抵過,皇上限期三日,若左翼軍仍不出手攻丘都,皇上便只有是一句話。”黑衣使者呲牙一笑,祁明夏黑眸一瞠。
“殺無赦!!”
旋即,他便拋下信,飛身而去。劉欽幾人趕上來,撿起那信送給明夏。明夏擲信思忖,裡屋卻傳來一聲渾厚深沉的嗓音:“夏兒,拿進來給爲父。”
祁明夏一震,拽緊了那信便推門而入。
屋內燭光昏暗,繁紋雕鏤的木桌前,一句身材魁梧,長眉入鬢的中年男子,正起身。祁明夏把信遞過去,只道:“父王,看樣子我們拖不下去了。”
祁明夏回漠西以來,已和端睿王商討數次。最佳的方法,只能是拖延時機,但終究是無法抉擇出如何是好。若是攻打邊國,是陷祁胤爲險地,但若不攻,就是抗旨違逆,公然與朝廷作對。權衡之下,只得一再拖延。
端睿王拂了拂長鬚,兀自撕開那密函,瀏覽過後,只是輕笑。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他說時,目光哀慟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