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羽晴走後,宴席仍舊照常進行。其實皇帝納個倒室根本算不上是大事。只是收的恰好是邊國祀溪公主的奴僕,便有了刻意譏誚的意味。衆大臣心下雖有困惑,但只是悶不敢言,同時卻不自禁的去瞄此刻溪妃娘娘的臉色。
祀溪至始至終都沒有再說一個字,她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死死地盯着地面。身上飄零的紅紗,如此妖冶,與她煞白的臉色,格格不入。相襯來看,反顯得分外諷刺。
“朕的溪妃真是名好主子,調教出來的奴婢都令朕如此憐愛,朕可是想好好賞你。”
祁燁的神色又換作先前的意興闌珊,他冷冷的膘了一眼祀溪,嘴畔挑起得意的淺笑。
祀溪低垂的眼簾,仍是不動,但不經意間,眉尖還是倏地一跳。
“來,朕敬你一杯,如何?”
男子像是對女子的失魂落魄置若罔聞,反到摩挲了一下手邊的酒杯,緩緩舉起。他的挑釁如此明顯,令在座的諸位大臣,實在是想不通。特別是上官玉嵊,他幾次欲言又止,但話到嘴邊,卻又強嚥了下去。
祀溪好歹也邊國最喜愛的公主,如此這般譏諷她,分明是對邊國大不敬。區區一個女婢都能喧賓奪主,皇帝還真昏的納了她爲嬪!上官玉嵊滿腔的鬱憤,不得以泄,一張老臉上,神情忿忿。但,一旁的祁明夏卻並不訝異,他對這樣的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當朝天子,暴戾而多變,什麼事做不出來,這樣的事,不過爾爾。
想時,祁明夏又微抿了一口溫酒,與其關心這些,他倒是有些擔憂起半澤來。她落在當今最爲得寵的妖妃手裡,不知是非凶多吉少?想罷,男子不自覺的擡起眼簾,偷瞥了一眼正在金鑾龍椅旁,正襟危坐的婪妃。
這不瞧還好,男子黑眸一擡,居然發現,婪妃竟也直直的望着自己。
祁明夏一頓,他認爲這並非巧合,婪妃似乎睨視自己已久。因爲,蓮燈宴上,自始至終,他都覺得有一抹視線好巧不巧的投在他身上。起初他只認爲是哪家的千金,瞄了過來,心下並不在意,但此刻,他分明能確定,這視線居然是那妖妃的。
男子蹙了蹙眉,故意斂下視線,又是輕啄杯沿。婪妃卻眯了眯眼,嘴畔微微一勾。
“皇……皇上,老臣看溪妃娘娘定是身體不適,還是不宜飲酒,應當早早體歇去了吧。”
上官玉嵊果然沉不住氣,他起身一拜,畢恭畢敬道。
祁燁微微折眉,倒過臉來,饒有興致的瞥了一眼那鬍鬚花白的老者。轉瞬,他哈哈大笑兩聲,道:“我的愛妃,你的臉色,果然十分蒼白啊。朕就不爲難你了,來人啊,送溪妃娘娘下去歇息。”
他一喝令,數名奴才便上前欲攙扶祀溪。祀溪這才一晃手,狠狠的擡起眼來,怒瞪祁燁。
他是故意的,故意的……
故意羞辱自己,故意踐踏自己的尊嚴。
從進宮以來,便對自己忽冷忽熱,令自己日日忐忑。祀溪原本以爲,是自己不夠上心,未去爭寵。但此刻看來,即便她能做到最好,他也不會睬自己一眼的,是嗎?但究竟是爲何,她堂堂邊國公主要遭此羞辱?
祀溪的下顎微顫,步履蹦跚的走了幾步,道:“皇上,臣妾自己會走,自己認得路。”
祁燁面不改色,反把杯子送到自己脣邊,慢慢飲盡,他飲時目光始終鎖在祀溪身上。彷彿要把她,吞下肚一般。祀溪感到不寒而慄,居然把視線撇開,然後匆匆作揖:“臣妾,這便告退了。”
“送溪妃。”
祁燁挑起眉尖,飲盡那灼酒後,便又把杯子遞給一旁的奴婢:“來,再給朕斟上一杯。”
那奴僕執壺斟酒,剛滿了,祁燁便又霍然喝了下肚。一連好幾杯,他盡數飲了下去。衆人見氣氛頓時又有些微妙,皇帝又不知怎麼地,只喝酒,不說話了。舞姬們也紛紛退了下去,既沒有助興表演,也無人暢所欲言,沁巖臺上,氣氛黑壓壓的陰霾。
一旁的婪妃本是凝視祁明夏,但見祁曄似乎有些不對勁,便倒轉過視線。
祁燁對任何事物都沒了興致般,光顧喝酒。幾盅酒下肚後,他臉色微醺,狹眸裡氤氳着一絲情慾。轉即,他忽地停止了喝酒,把深邃的目光投給了臺下的一抹絕塵白色。
上官柳瑩只是正襟危坐,對任何視線不予理會。
“玉嵊丞相。”
倏地,祁燁啓聲。
“臣在?”
祁燁眉梢一挑,彷彿微有醺意的揚了揚手:“那位,可是丞相的千金?
上官玉嵊一頓,睬了睬自己的女兒後道:“是……是。”
不知怎麼地,他竟有些吞吐。
“很好。”祁燁頷首,俊美無匹的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他瞄了瞄祁明夏的臉色,又轉而看了看一旁的婪妃。祁明夏未有動靜,而婪妃卻一臉的鐵青。看來,她已經猜到自己要做什麼了。他說過,要給她看一場好戲,這場好戲的開端,就是蓮燈宴。
“令千金真是標緻的美人一個呢,好像朕小的時候便有見過,是嗎?”
上官玉嵊忙點頭,回答:“是,小女兒時進宮時,曾有幸與皇上嬉耍。”說罷,他趕緊衝着上官柳瑩微呵道:“柳瑩,還不趕快起身叩見聖上。”
白衣女子始終低頭,聽父親命令時,才緩緩起身,不緊不慢的對着祁燁跪下。
“臣女上官柳瑩叩見皇上。”
女子盈盈一叩首,白紗飄逸落地。斂下的眉睫,似蝶翼般微閃微閃,祁燁彷彿看的着迷,竟然站起身來。上官玉嵊大詫,眼見皇帝自顧自的走近小女,並且面上還掛着一抹魅惑的淺笑。他心下開始十分忐忑,若不是皇帝喝多了,對小女……小女產生了興趣?
想罷,額間已是冷汗涔出。
“數年未見,當年的小女孩,已出落的如此絕色。但真是女大十八變,令朕好不動心。”說罷他行至柳瑩身前,微微躬身,又是說道:“人說,好事成雙,今夜蓮燈盛宴,朕納了一位舞技非凡的侍妾,現在,也應該成就這第二樁好事了。”
他語畢,全場譁然。衆人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話已說的如此明顯,看來也是要把上官家的小姐納了做妃了。可是,上官家的千金早已許配給了明夏將軍,當着祁明夏的面上,皇上還真敢如此直截了當?
“皇……皇上,小女無才無德,配不起皇上您啊,再說,小女已許給了明夏將軍,這可是指腹爲婚,不能反悔的呀!”上官玉嵊立馬跪下,自己的女兒乃是心頭肉,皇帝妻妾衆多,而且有婪妃當道,成爲妃子終是要鬱郁不得終。自己女兒性子淡薄,哪裡懂得爭寵,在後宮這個是非之地,根本沒有存活的機會。
“丞相過謙了,剛纔令千金不還一展琴技了嗎?朕現在還餘音在耳,繞樑三日呢!”
祁燁不給予辯駁機會,便立馬傳了人來:“來,拿詔書出來吧。”
男子一揚袖,風火的轉身,大步回了座。此時,單喜已從寢殿趕了回來,把一早就準備好的詔書展開,長聲念道:
“朕承天序,今見上官家女,上官柳瑩才貌雙全,談吐雅緻,乃有爲後之風範。再三思量後,朕乘今日良辰佳景,特此封臣女上官柳瑩,爲祁胤國後,欽此!”
單喜拖音語畢,臺下頓時炸開了鍋,譁然一片。
“封后啊!”
一大臣拍案驚道。要知道祁胤國定皇后一事,已定奪數年,但因爲婪妃當道,皇帝沉溺於她的女色,根本就對其他的女子,視若無睹。幾次有此類進諫,均被皇帝給退了回來,而現在卻突然說要立了玉嵊丞相的千金爲後,怎麼能令人不震驚!?
上官玉嵊聽罷,雙手不自禁的抖了起來,他怔怔然,半晌未有說話。而與此同時,跪在地上的上官柳瑩,身姿卻忽地一頓,僵硬不堪。
衆人私下論及時,均不約而同的把目光投給祁明夏。男子依舊未有過大反應,只是不再斟酒自飲,反道目光平靜的望向皇帝。
祁燁靜了好一刻,把所有的人的表情都攬入眸中。許久,他才懶洋洋啓聲:“指腹爲婚不能反悔,難道聖意,就能忤逆?丞相,你說呢?”
上官玉嵊一愣,忙霍地叩首:“老臣不敢,老臣謝皇上聖恩!”
“那就好,下個月初五,也是良辰吉日,到時候朕正式冊後。”說罷祁燁便緩緩起身,單喜知道皇上是累了,想要走。便趕忙披上一件明黃外袍。果不其然,再封完皇后後,祁曄懶懶說到:“今日也不早了,蓮燈宴就此結束了吧。朕也累了,衆愛卿也退下吧!”
語畢,百名大臣均下拜磕頭,跪安之後,人羣紛紛散去。
祁燁行至婪妃身旁,只是稍稍帶了一眼。婪妃面色如泥,也是冷冷清清的回眸。
“怎麼樣,這戲你可還滿意。”
婪妃聽罷,臉色卻緩了過來,報以璀璨的笑容:“我從不關心,不於我相干的事情。”
“那就好。”
微微一笑,祁燁大步而去,帶起一陣生風,刺得婪妃臉頰生疼。她愣在原地許久,之後,便慘然一笑。心忖這其實根本就關她的事,他說的沒有錯,自己和他纔是一路的。自己應該正視,自己只是孤孤單單的一人,而恨——
是無法解的咒。
芊澤坐在沁巖臺的後廊處,發愣。
她其實並不用如此激動,羽晴她不過是做了她應該做的選擇。她有什麼權利去阻止她呢?她一向都是逞強的,一向都是最能適應環境的。說白了,其實根本是自己害怕被拋棄,害怕孤單。她說的對,自己太傻了,傻的一直以爲,一點點的努力,總有一天自己能回到最初的世界。還能和她一起,回去見着哥哥。
但是呢,她已經忘記哥哥了是嗎?
一一從今天起,我只會愛一個人。——
淚,滾落而下。
悽清的月光披在身上,彷彿有了重量,脊樑被微微壓着,讓自己喘不過氣的是命運還是過去?如果,她從來都只是生在此地,或許便沒有這樣的想法。可她就是放不開,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再也不能回去。
羽晴,我好孤單……
女子眨了眨眼,又是幾顆晶瑩的淚珠,潑然而下。忽然,一襲拽地的紅紗飄至眼前,芊澤一懵,倏地擡起頭來,見女子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此刻的芊澤姣好的面容上,淚痕滿布,那眸間的傷痛還來不及收攏,便收進了紅衣女子的美目裡。她微微一愣,遠遠的見芊澤坐在那,悄無聲息,還以爲只是偷懶。但如此看來,她似乎真的十分傷心。
就因爲皇帝納了一個妾室?
“你哭什麼?”
她直直問道,芊澤試了試淚,趕緊起身下跪:“娘娘,奴婢今日犯了大獵,還請娘娘責罰。”
“我有問你這個嗎,我問你哭什麼!?”
她心情本就不好,這丫頭還答非所問!
芊澤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一時見語塞在喉。
婪妃眯了眯眼,把芊澤偷進蓮燈宴以及洛羽晴被封嬪的事,仔細想了想,然後道:“你是不願意皇上納了她,做嬪?”
地上的芊澤一聽,又是一懵。這話雖然說的不盡全對,但也並不錯。她的確不希望羽晴爲了復仇,變得不擇手段。婪妃見她不語,以爲猜中心思,便呵呵一笑,道:“你,難道喜歡皇上?”
“啊!?”
芊澤這才大詫,心驚道:這是哪門子的話?
婪妃見她反應甚大,於是便豁然大笑。她未等芊澤反應,便把女子扯了起身,一臉興致勃然的說到:“走,本宮帶你去鬧鬧洞房,讓你得償所願!”
芊澤剛想發話解釋,胳膊肘便被強力一拽。她吃疼的一哼,心裡暗自驚到,婪妃娘娘的力氣怎麼會這麼大!但想時,她已被女子硬生生的拖着走,如風般迅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