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在這!?”夕岄對於雲翹的出現,大感駭然。雲翹也是一臉驚魂未定,說到:“我還想問,你們在這作甚?”
祁明夏放下揪着雲翹的手,沉穩道:“你半夜不睡覺,來這荒僻之地,不怕危險麼?”他語氣裡半分疑惑半分責怪,雲翹聳聳肩,說到:“我纔不怕呢,怕就不來了。”
“你還沒說你來幹什麼呢?”夕岄比較在意雲翹來西郊的目的。他語色裡多了一分質問,引得雲翹白眼相看:“你以爲我做什麼,以爲我做壞事麼?我是來找黎紫的,她現在病又犯了,我怕別人找着她,會受驚嚇,就親自來了。”
夕岄悻悻然一笑:“你倒是好心。”黎紫身份不明,雲翹卻對她坦誠相待,不知是誇她善良好,還是笑她有眼無珠。祁明夏在一旁面色甚爲陰沉,如今的他,對着雲翹就如同對着端睿王一般,有一種難以言語的介懷感。
他沒有多瞧雲翹,只漠然道:“以後夜裡不許私自出來,要是出了什麼岔子,你自己擔待!”他剛纔那劍險些就迎頭劈上雲翹,若不是她幸運的躲閃開來,早就成了他劍下亡魂。雲翹見明夏轉身兀自離去,以爲他真生氣了,忙不迭碎步跟上去,囁嚅:“哥哥,雲翹知錯了……”
夕岄隨他們離去,心中卻琢磨,這黎紫也不知去了哪兒。他與明夏將軍,跟了一路的人,好端端的竟變成了雲翹。這事情太過玄妙,夕岄得不到答案,而如今又抓不到人,他心忖,也只能等明日天亮時,再做打算。
翌日清晨。
天空烏雲密佈,黑壓壓的一片連綿至整個天際。這個時辰,本應是曙光漫天,但由於大漠天氣驟變,西營裡卻還如夜裡一般,晦暗陰沉。劉欽在夕岄與明夏走後,便知會了炊房的阿嬤,不要去西郊打水,同時也專門派人把守住水源的庫存。
一切已然穩然妥當時,劉欽驚愕的問了句一旁的芊澤。
“黎紫找到了?”
“嗯。”
芊澤秀眉輕顰的鄭重頷,又說:“昨天夜裡,雲翹回營地時,就現黎紫回來了。就不知,她是什麼時辰回來的。”芊澤昨夜等到明夏與夕岄的消息後,大吃一驚。雲翹竟半夜出去尋黎紫了,陰差陽錯的讓他們跟錯了人。
而云翹回來後,自是憂心忡忡的又趕去了黎紫帳內。卻現她早已入寢,睡的極好。雲翹覺得說不定是她精神恍惚,夢遊了一遭便自己平安回來了。而芊澤卻不以爲然,心忖既然雲翹見着黎紫出了門,那便一定是出了門。
她很有可能是出門後,中途察覺到不對勁,又折了回來。
所以,他們纔在西郊尋不到人,卻只尋到了雲翹。
“看來她昨天,定是有所察覺了。”夕岄同芊澤所想一樣,思吟的撫了撫俊削的下巴,眯眼又說:“是什麼讓她察覺了?”
芊澤搖搖頭,也是不明白
。此時劉欽也是一肚子的疑惑,他急躁不堪的說到:“想那麼多做什麼?我們直接去把人逮來詢問吧,不信嚴刑拷打,她還能不招?”既然已經洞穿了她的陰謀,也不怕撕破臉來,兵戎相見。
芊澤卻稍稍一頓,建議說到:“先不急,我們去看看情況吧。”
“也好。”夕岄附和。
天微微隱藍,隨着時間的推移,卻絲毫沒有泛白的跡象。東風肆無忌憚,嗖嗖迴旋於營地,一路上軍士們已忙碌的在加固帳篷,沙漠一颳起風來,那風便是極爲強勁。而與此同時,也會帶來最惡劣的天氣。
三人走到一同走到婢女帳營處,找到黎紫的帳篷時,便現裡面人聲喧鬧。其中還夾雜着雲翹尖銳的質問聲:“她怎麼了,怎麼都不醒!?”
不醒!?
芊澤加快步,掀簾入內。帳裡站了諸多婢女,還有一位年近花甲的大夫。那大夫臉上汗水涔出,拭了拭後躬身道:“郡主,小官也不知……”
“哪有好端端睡着了,就不醒的道理!?”雲翹覺得蹊蹺萬分,怒氣衝衝的在帳內踱來踱去。剛一撇視線便瞅見了芊澤,與緊隨其後的夕岄和劉欽。雲翹眉尖一挑,目光有一刻停留在芊澤身上。
她頓了一秒,繼而奔上前說:“芊澤,芊澤你來的正好,快來看看黎紫她出什麼事了,這些庸醫一點用處都沒有。”她邊嘟囔,邊還鄙荑的瞥了一眼那老者。芊澤莞爾一笑,其實不用雲翹邀請,她也會上前查看。
她坐在窗沿,看着黎紫緊閉雙眼,宛如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一般,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她活着的嗎?
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雖然微弱,卻還真正的活着。芊澤遂又提起她的柔荑,五指按在她皓腕內心,蹙眉把脈。
她把了半晌,黛眉蹙的愈緊。她滿腹疑惑的起身,又撐開黎紫的眼皮,盯着她翠綠的瞳孔。
緩了一拍,芊澤說到:
“她中毒了。”
“中毒!?”雲翹不可置信的睜大眼,而與此同時劉欽與夕岄也頗爲訝異。怎營地的人沒中毒,反倒最可疑的黎紫中了毒?兩人剛想至此處,雲翹也不解的喃喃低吟:“怎麼會中毒,哪來的……”
“毒……”
最後一個字,仿似被什麼哽住了一般。雲翹說時,臉色大變,尾音剛落,胸口便火燒火燎般涌起一股氣焰。霎時,她身子一僵,便吐出一口鮮血來。
“哧——”
血液猩紅中帶着一絲青黑,灑了滿地。芊澤大驚失色,站起身來,想走近雲翹。卻不料帳內的婢女都接二連三的陰了臉,紛紛吐血倒地
。就連劉欽與夕岄也不例外,他們揪着胸口,重重喘氣。但好在他們都是有內功的人,封了自己的穴道,倒還好了一些。
“不好……中毒了……”劉欽知曉自己的身體,便從牙縫裡擠出這麼幾個字。夕岄此時大汗淋漓,已無暇迴應。芊澤見所有人皆中毒,唯有自己安然無恙,一時腦間空白。而與此同時,帳外也傳來淒厲的嚎叫聲,芊澤跑到帳前,一掀門簾。
血腥的場景赫然撞入眼簾,刺的她瞳孔微痛。
還在幹活的丫鬟奴從們,在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便紛紛倒地。將士們有武在身,只是跌跌撞撞的亂作一團。每個人都揪着胸口,嘴裡鮮血直流,不出一會兒,整個西營均是哀鴻遍野。
“怎……怎麼會這樣?”
芊澤清眸圓瞠,不可置信的望着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而此時,身後雲翹已被夕岄點了穴道,止住了血。她蒼白憔悴的臉剛剛緩了過來,便向站在帳門處的芊澤看來。雲翹的目光變得犀利,仿有盛怒,她竭力喝道:
“她……她怎會沒事!?”
此話一出,夕岄和劉欽都反應過來了,不約而同的投來視線。芊澤無措的回視他們,一時語塞。兩人面色凝重,也是不語。
“是她,是她害人,她下毒害人!!”雲翹擡一指,矛頭直指芊澤。
芊澤倒退一步,倉惶搖頭:“不,不是我……”
“不是我……”
整個漠西西營,陷入一片恐慌的陰霾當中。由於皇帝的駕臨,左翼軍的大部分兵力已轉移至此。而如今一毒,左翼軍中大半將士已是臥病在牀,無法起身。更糟糕的是,這種狀況還在加劇。越來越多的人,紛紛中毒。
“毒,毒在哪!?”
劉欽一甩袖,憂心似焚的又自問起來。他因太過激動,胸間又泛起一股刺痛,夕岄在一旁忙說:“你別動怒,動了,毒要擴散開來的。”
劉欽忙不迭緘默,他緩緩坐下身,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祁明夏。此地乃是明夏帳內,而明夏亦是有毒在身,只是他武功甚高,一時半會毒性還被壓制,不予作。一旁的雲翹怒氣騰騰的瞪着芊澤,她咬着下脣,又說:“你們怎不信我,就是她,她下的毒!”
芊澤心中極爲難過,她坐在原地並不吱聲,卻秀眉緊蹙。
“何以見得是她,就因爲她沒有中毒?”夕岄自是相信芊澤,怎麼也不會認爲,是她下的毒。雲翹卻說:“這還不明顯麼,她三番兩次說黎紫古怪,要害了我們。結果黎紫卻第一個中毒。而她又胡謅營地裡的水源有問題,結果呢,結果不僅營地的水無事,西郊的水,也是乾乾淨淨的!”
這一番話剛出,夕岄卻也緘默了
。營地毒之後,他們已大肆查詢了所有可能中毒的途徑,當其衝的自然是水源。看守水倉的軍士們均是寸步不離,其後驗查過後,水也是清澈無異。就連西郊的水,他們也驗過了,和往日無有二致。
“說不定這水裡的毒,無色無味,我們查不出呢?”夕岄想不到其他,只能如此思索。雲翹卻冷哼一聲:“芊澤不是最懂醫術的麼,讓她說,水裡有毒沒毒?”
芊澤甚爲難堪,垂眸不語。她兩手攥的緊緊的,放在膝下。雲翹見她沉默,於是又說:“不知爲何,你們都只信她一人。她說水裡有毒,你們便信,她說黎紫是罪魁禍,你們亦是信。可是,你們怎不想,她與皇帝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說不準她早已一心向他,要反害我們呢!”
“雲翹!!”
渾厚如豹吼的聲音突兀響起,生生打斷了雲翹口無遮攔的猜忌。一直不說話的祁明夏,此時終於耐不住性子,他目不偏視,周身的氣焰卻極爲陰冷。雲翹聽他一吼,稍稍一頓,旋即便更是氣急。
她站起身,鼻息咻咻。
好,你們這羣偏心的人!”雲翹一跺腳,徑直向外疾走,她邊走邊說:“我不與你們辯論,我要告訴營地裡千千萬萬的兵士們,讓他們看一看,我雲翹說的,對還不對,有理還無理!”
說罷,她便大步流星的走出門外,向帳外的將士們大呼:“你們知道是誰害你們這般的麼!?”
帳外人羣三三兩兩的往來,有的擡着擔架,有的正忙着急救傷患,聽見雲翹一喊時,竟均是一頓,紛紛轉過視線。
“是她!”
雲翹掀開簾幕,狠狠把芊澤拽出,扔在衆人面前。劉欽與夕岄呼止不及,一齊跟了出來。
“你做什麼,雲翹!?”夕岄怒不可遏。雲翹卻不理會他,又喊道:“我們西營裡,所有的人,都中了毒。唯獨這個小小女子,安然無恙。你們說,這說明什麼!?”
衆人面面相覷,圍觀而來的人羣越來越多,已有人交頭接耳,竊竊討論。
“不錯。”
雲翹勾脣一笑,又聳了一把芊澤:“是她妖言惑衆,是她下毒害人!!”
夕岄從旁扶住被雲翹推搡的險要跌倒的芊澤,只見她默不作聲,呆愣愣的垂着眼。而此刻,營地裡聽到此番事情的人羣,都像炸開了鍋一般,惡狠狠的向芊澤瞪來。祁明夏緩緩的從帳內追出,一拽雲翹,冷聲說:
“跟我進帳。”
雲翹不服氣:“不進,不進!”
她撇過頭去。她對芊澤本是兩不相厭,她甚至一度還欣賞和喜歡芊澤。只是,現在營地裡出了這麼大的事,頭號懷疑對象就是芊澤。雲翹一口咬定後,自不會放鬆,更不可能妥協
。
“說,你是怎麼下毒的,把解藥交出來!!”
雲翹不顧明夏的威脅,只衝着芊澤不斷怒吼。圍觀的軍士們也怒衝冠,伸出胳膊大呼:“說!說!說!”
“說!!說!!”
震耳欲聾的聲討聲,一浪高過一浪,像最尖銳的鑿子一般,敲在芊澤耳膜。她微微縮起身,頭埋的更低。
“都吵什麼!?”
一道凜然剛烈的嗓音打斷了衆人的呼喊,端睿王負手劈開人羣,徑直走來。雲翹一見是端睿王,稍稍有些收斂,卻也不忘說:“爹爹,他們幾個都不信雲翹!!”
端睿王睬了一眼雲翹,眯眼道:“事情都未清楚前,你不得如此放肆!”
“是……”
雲翹皺皺鼻子,暗自瞪白眼。
祁明夏見到端睿王,只是拱手一拜,其餘衆人則跪下身來:“王爺。”
芊澤稍稍緩了一拍,旋即也隨人流叩。
端睿王若有所思的盯着芊澤,像是要把她從裡到外,看穿了一般。他其實覺得雲翹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所有的人,都自然而然的相信她,明夏相信她,劉欽相信她,夕岄也信她。但一切都是她一面之詞,她和他們所說的猜測,也很可能是她故意誤尋。
如今營地裡果然毒,雖沒有直接證據指向她,但最可疑的,卻莫過於她。
“芊姑娘,我想事情暫未弄明白前,你還是先待在帳裡,莫要出來吧。”
他語句婉轉,卻意思明確,他要禁錮芊澤。夕岄焦急,求道:“王爺,這定不關芊澤的事。”他說時還側臉,望向劉欽與明夏:“將軍,劉欽,你們都是信芊澤的是麼?”
劉欽此時早已有了搖擺,他終歸是漠西的左翼軍人,他更願意站在另一邊,而不會選擇盲目相信芊澤。而至於祁明夏,他雖心中不信,卻覺得此時把芊澤軟禁,總比把她放在浪尖上,對着千萬兵士的好。於是,他亦默不作聲。
“你們……”夕岄暗吃一驚。
“莫要擔心,本王會派人好好保護芊姑娘的安全,等到事情水落石出時,定會還芊姑娘一個公道。”
端睿王撫須,躬身望着芊澤,微微一笑道:“芊姑娘,你意下如何?”
芊澤沒有及時迴應端睿王的話,只是一味的緘默不語。夕岄以爲她極爲害怕,便不由自主的扶緊她。然而驀地,她卻緩緩的擡起柔荑,抵開夕岄的大手。夕岄滿眸疑惑的望着她,她卻目不斜視,從容揚臉。
“芊澤願意。”
她目光沉穩,並無太多慌亂恐懼。
仿似剛纔那頭受驚的小鹿,已消失的毫無痕跡
。
衆人都微有訝異的望着她,這一刻,誰都察覺的到,她與之前的芊澤,有一絲截然不同的變化。
像是有什麼,從內心迸出來一般,她在一瞬變得不卑不亢,變得內斂卻有力。
從最初的倉惶無措,木訥呆滯,轉變成此刻的從容自若。她一直的安靜,先是因爲恐懼,後則更像是在靜謐中思考。夕岄望着這樣的她,頓時才恍悟,爲什麼先前,她嬌弱的身子一直不可遏止的顫抖,但久而久之,她卻穩然不動了。
因爲她已有一顆因爲決心和執念,而變得堅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