瀧克剛喝叱過,落羽晴便一抓芊澤的手,大喊:“跑!!”
芊澤一驚,旋即狂奔起來。瀧克見此,駕馬追上,目露兇光的抽出刀來,指着前方兩個逃竄的女子。衆官兵一擁而上,也是紛紛亮出武器。芊澤聽見身後騎錚錚一片蹄聲,心都吊到嗓子眼了,洛羽晴臨危不亂,倒是回過頭來,一推身後的貨車。
貨物傾倒,馬匹受驚,調轉過馬身來,扯着繮繩擡腿驚跑。官兵們被攔了下來,亂作一片,洛羽晴乘機拽緊芊澤就奔。但仍有幾名身手矯捷的侍衛提刀跳了過來,緊隨其後。瀧克見一羣侍衛攔不住兩個女子,怒不可遏的呲牙:“你們這羣廢物!”
他一夾馬肚,扯繩吊起馬頭,竟橫跨了側倒的貨車。芊澤倉惶回頭,與騰空而下瀧克四目相接。瀧克當即便認出了芊澤,心下大駭。他遠在邊疆,並不知皇宮裡的動亂,只知是宮裡發出了通緝令。
沒想到,這澤妃竟能逃竄到此。
他本是伸出的一掌,驀然收回。芊澤見他追來,把身上的包袱一陣亂扔,砸向瀧克。瀧克雙眼被矇蔽,從馬上翻滾下來,連連吃疼。洛羽晴也學芊澤,把身上的累贅物紛紛往後丟,兩人雖無武功,卻嬌小靈活,身後的侍衛猝不及防,執刀亂砍。
洛克一咬牙,踮腳跳起身,從腰間摸出一把飛刀,徑直向洛羽晴投去。芊澤眼尖,見那烏青色的鋒芒破風而來,她一拉羽晴,擋在她身前。那飛刀從她的肩膀處,劃過,頓時鮮血迸出。洛羽晴回眸時,正對上芊澤痛苦緊蹙的眉眼。
她怒喝一聲,反過身來,扶住欲倒的芊澤。瀧克乘機三步並作兩步,飛身而來,甩出毫無預期的一章,震在洛羽晴胸口。洛羽晴當即身子一僵,霍地噴出一口鮮血。芊澤回過神來,大呼:
“羽晴,羽晴!!”
“跑,快跑……”
洛羽晴顧不得傷,狠狠推芊澤。芊澤忍住肩口的傷,抗住她,推上一匹不遠處的馬。那馬被主人系在樁上,本也是受驚不小,但芊澤此刻別無他法,只得跳上馬背,帶着羽晴策馬一陣亂奔。侍衛們在馬後,紛紛欲駕馬追趕,瀧克卻倏地冷聲呵斥:
“不必追了。”
他眯眼遠眺那漸漸遠去的兩人。身旁的士兵大爲不解,抱拳問道:“爲何,她們似乎是宮裡要抓的人。”
瀧克緘默,只是低首望了望自己剛纔劈出一掌的手,若有所思的說:
“她看似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出擊的一掌並未動用勁力,但她卻活生生的吐出一口鮮血。而且他碰着她骨骼時,已頓覺她內傷極深,近乎五臟俱裂。以他的經驗判斷,她受的傷必是高手所爲。而澤妃與羽妃雙雙逃竄至邊疆荒僻之地,其中羽妃又身懷內傷。瀧克不由的懷疑——
宮中必有大變。
在未調查清楚前,還是不要傷她們的性命。瀧克一凜眉,衝着身旁的侍從吩咐:“準備馬車,今夜隨我連夜回沁城!”
“是!”
出了愈城便是與邊國的交界之壤。芊澤帶着洛羽晴風馳電掣的跑,毫無目的,不時已越走越荒涼。臨近日落之時,馬匹已跑至大漠,那馬嬌生慣養,抵不住長時間的奔跑,竟吐出一口白沫,癱倒在地。
芊澤與洛羽晴紛紛跌下,芊澤趕忙去扶洛羽晴。女子心跳紊亂,額間冷汗淋漓,她任由芊澤扶起身,蹣跚跌撞的走在大漠裡。
“羽晴,你忍着點,我帶你去找大夫。”芊澤一個勁的安撫,洛羽晴雙眼眯合,神色混沌,抽搐着嘴角說:“芊澤,芊澤,你別走了,你聽我說……”
洛羽晴強制的停遏步子,冰涼透徹的小手,緊緊的攥住芊澤的衣袖。芊澤一懵,杵在原地清眸圓瞪。洛羽晴體力不支,捂着胸口跌跪在地。她深深喘氣,卻又兀的吐出一口鮮血。猩紅洋洋灑灑的噴在金沙上,如墨汁飽滿的一襲狂草。
芊澤見洛羽晴傷的這般重,霍地撲上去,哭道:“羽晴,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瀧克的一掌竟把她打傷成這樣!?
洛羽晴提脣淺笑,搖了搖頭。她心知肚明她的傷並非瀧克所傷,而是從桑破那來,桑破的一掌內勁十足,她熬了一路,也疼了一路。她心中早已有了底,自己活不了太久。
“羽晴,羽晴……”
芊澤見她一口一口的吐血,那殷紅像是止不住的泉眼,汩汩涌出。她雙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怎麼辦,怎麼辦啊!”
芊澤驚慌的尖叫,她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害怕過,無力過。身處這漫無邊際的沙漠,怎麼救羽晴,怎麼救啊!
“芊澤,芊澤你聽我說……”
洛羽晴氣若游絲的輕喃柔荑拽着芊澤極緊,似在安撫她安定下來。芊澤瞠着眼,望向女子,洛羽晴低眸,定了定神,終是止住了那胸口鼓動的淤血。等她再次擡起頭來時,雙瞳已是凜然剛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魄力。
她說:“芊澤,你要答應我。”
芊澤的眉眼一跳,瞳仁一縮。
“你答應我,不要回去!”
不要回去!
她狠咬下脣,咬在那殷紅的血漬上,令人觸目驚心。芊澤聽罷,身子僵若硬石,一時竟怔忡無言。洛羽晴艱難的擡起手來,揪住芊澤的領口,又低聲咆哮道:“答應我,不要回去,不要回沁城,不要回皇宮。有多遠走多遠,永遠都不要回去!!”
她聲嘶力竭的嘶喊,到最後已像虛脫了一般,疲軟無力。
“羽晴……”
芊澤扶住她,淚如泉涌。
“芊澤,記住你曾經吃過的苦,受過的疼,不要再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去了,那裡人心叵測,沒有幸福,芊澤你走,走……”女子氣息不穩,說的每一個字,都在顫抖。
芊澤瞪大雙眼,大顆的淚珠順頰滾落,血肉剝離般的劇痛在胸口劃開。
“別說了,羽晴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我帶你走,我帶你去看大夫,你不是說要和我住到那片綠蔭聖地,世外桃園去的嗎?我們準備了這麼久,就快到了,你怎能有事?”她不相信羽晴會這樣離她而去,芊澤拼命搖頭,摟過羽晴。
洛羽晴秀眉一顰,淚也滑了下來。
是啊,她曾追求名利,聲譽,追求世人的愛慕追捧。然而,當一切都已時過境遷時,她不過是想要和芊澤,一同幸福。
“芊澤,別傻了……”洛羽晴拂手,輕拍她的後背。“我……再也陪不了你了……”
再也不能保護你了……
“答應我芊澤,答應我忘記他,忘記過去的一切,遠走高飛。那些過去太沉重了,愛他,你將萬劫不復,芊澤這是我最後的願望。你得應我,得應我……”
洛羽晴一遍遍的反覆。芊澤此刻,心中已是極悲極恨。她想起了上官柳瑩,若一切不是她策劃,不是她從中作祟,羽晴不會如此,羽晴不會出事!人生的第一次,芊澤知道恨一個人,竟是這般火燒火燎的滋味!!
想時,芊澤已是咬牙切齒,雙目猩紅。
洛羽晴推開她的身子,定神的望着她:“芊澤,別恨。”
親暱的就像在耳廓細語,洛羽晴纖塵不染的一笑,伸手拂上芊澤鬢邊。
聽罷,芊澤一頓,那赤紅的眸子瞬間又恢復了一絲清澈光芒。洛羽晴顰眉而笑,淚水卻如決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她又堅定的說:“芊澤,我知恨,是什麼滋味。芊澤,你亦要答應我,不要爲我報仇……”
“忘記過去的種種,忘記你愛過的人,忘記你要恨的人,重新生活……”洛羽晴最後已近乎哀求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說來。芊澤屏氣,腦海裡倏地閃過,諸多曾經的畫面。那與祁燁在屋頂,手牽手的走,他小心翼翼的握着自己的手,說:
不要害怕……
“芊澤,答應我,芊澤……”
洛羽晴見芊澤遲遲不答,一口鬱憤涌起,手上竟使起力來。
“答應我,芊澤,答應我!!”她霍地嘶喊,芊澤一瞠目,見她又血流不止,忙不迭哭喊道:“我答應你,答應你!!”
“我不回去,我什麼都忘記,我不愛他了,我也不恨誰,我有多遠走多遠,我會盡力的讓自己幸福,會過的美滿幸福!!”她哭嘯迴應,身體已是劇烈顫抖。洛羽晴含笑聽罷,才深深閉眼,籲出一口氣。
“好……”她垂首,輕喃:“那就好……”
洛羽晴這才緩緩的把手伸回,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芊澤愕然而視,眼睜睜的望着雨晴從那錦囊裡取出一瓶小小的琉璃罐子。殷紅詭譎的血液,在罐子裡些小回蕩,芊澤霎時就覺得胸中錐心刺骨的痛,堵得慌。
“這樣,我就放心……把它給你。”洛羽晴把自己從上官柳瑩的殿內偷來的血,交給芊澤。這是上官柳瑩用剩的陰魅血,恰能解了芊澤身上的魅咒。
此刻的芊澤,已是哭不出聲了。洛羽晴把瓶子塞給芊澤,身子便像瞬間抽空了力量一般,霍然後仰。
“羽晴!!”
芊澤抱住洛羽晴,見她昏厥過去,忙揹她起身。
“羽晴,我不讓你死,不讓你死。我帶你走,我帶你走!!”芊澤以受傷的弱小身子,硬是完完整整的背起女子,卯力跑在遙遙無際的沙漠裡。
“羽晴,羽晴你別睡,馬上就到了。你看我就是半個大夫,我找到有人的地方,就能把你救活。到時候,你又是生龍活虎,我們一同去世外桃園,一同幸福的過,好不好?”芊澤一遍遍的說,然而,她卻從來沒有像現在此般倉惶無助。
這沙漠像一野獸的血盆大口,漫漫無邊,哪裡是頭,哪裡有人,哪裡才救得活羽晴?
沒有答案。
寥無人煙,血一般晚霞在大漠的遠處,糾結纏綿。紅光鋪天蓋地而來,如豺狼虎豹的在身後追趕。芊澤已是體力虛脫,但仍不肯放下背上的人,她張合着一張乾涸的小嘴,囁嚅:“羽晴,羽晴,你再撐着,我們馬上就到了……”
背上的人已近無聲,卻驀地問到:“到家了嗎……?”
家……
芊澤聽罷,胸口竄出一把灼人的烈焰。她喘不過氣來一般,說到:“到了,就快到了,我帶你回家……”
“太好了,終於回家了……”
洛羽晴艱難的一笑,她的腦袋枕在芊澤背頸,依戀而溫馨。仿似再也沒有機關算盡的宮廷,再也不會有傷害。她和她,回到了她們自己的家,回到了二十一世紀,回到沒有戰爭,沒有仇恨,沒有分離的家。
“芊澤,我想吃學校街角口的冰淇淋……”
“嗯,我帶你去買。”
芊澤已知,洛羽晴已意識模糊,分不清孰真孰假。
“我還要去體操房,我好久……好久……都沒有練舞了……”
女子自顧自的說,每一句都像是最鋒利的尖刃,直插人心。
“芊澤,我好累,到了沒,到家了沒?”洛羽晴倏地語色裡,涌現出一抹急不可耐。芊澤平復下刀絞般的心,強忍着顫音,說到:
“到了,羽晴,馬上就到了……”
芊澤艱難的扯開嘴角,露出苦澀不堪的笑顏,輕聲輕語的哄她:“等到了家,我就下去跟你買冰淇淋。你吃完以後,就好好睡一覺,第二天我再陪你去練舞。你不是說,比賽就要開始了嗎?你不是說要讓鄰班的那些人,好好的見識見識你真正的實力?羽晴,你一定能行的……”
背上人,含笑聽着,雙眼卻愈闔愈緊,似是要沉沉睡去。
而她身體,也愈發冰涼。
“嗯……”
芊澤眨着眼,淚珠紛紛滾落,但她卻還在堅持那最後的一抹笑意:“等到開春了,我們學校的桃花,櫻花就都要開了。我們說好,一同去看的,你還記得麼?”
此時,身後的人,已不會回答了。芊澤害怕極了,停下步子,膽戰心驚的問:“羽晴,羽晴你睡着了麼?”
背上的人,靜謐之極。芊澤一顆忐忑的心,揪得極緊,像要隨時碎了一般。
哪知,她卻忽的開口了。
只是,她說的話,並不是在回答芊澤。
洛羽晴的眸底,已無半絲神采。她沉沉欲闔的眼皮,掙扎的微張微合。小嘴卻在閉眼的瞬間,些小扇合。她說了一個名字,她喊了一個名字。那聲音弱到險些就聽不見了,空洞到只有一個淺薄的音形。
然,芊澤卻還是聽見了。
那聲音清清楚楚的攬入耳畔。
她說:
“曦……”
此時,夾在羽晴眼角那滴,經久不落的淚水,才霍地滾落。
“曦啊……”
洛羽晴的手,從芊澤的肩頭,無力的垂下。時間彷彿被放慢了千萬倍,那蔥指在空中劃出一道雋永深長的痕跡,美的就像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從花間撲翅而去。
芊澤猝然止步。
她的雙眼已睜到最大,淚也亦不能表達,她此刻的痛。
——芊澤,我說過,我會保護你。——
——從今以後,我只愛一人。——
原來,原來……
她從頭到尾,都只愛哥哥。從頭到尾,都沒有摒棄她的諾言。
“啊!!!!!!!!!!!!”
芊澤騰然跪地,身後冰涼的身體,滑落下來。她仰天長嘯,用盡所有的力氣,竭力嘶喊。在她瘋狂而歇斯底里的哭喊中,耳邊卻異常的安靜,彷彿羽晴銀鈴般的笑聲還猶然耳邊。她眯着雙眼,嘴角勾成一彎新月。
她說:
——芊澤,芊澤……——
——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