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號。
王劍秋急匆匆的走進了圖書館,一邊把手裡的書遞給耿朝忠,一邊低聲道:
“謝炎盯了兩天了,他們還沒動手的意思,不過我估摸着也快了。”
“嗯。”耿朝忠看着窗外微微沉吟。
距離和陳恭樹見面已經過去了三天時間,王劍秋早已經放出風聲,耿朝忠也派人盯住了趙利君的動靜,不過這趙利君倒真能沉得住氣,一直都沒有動手。
不過這也不奇怪,趙利君雖然既貪功又貪財,但他可不是個傻子,相反,趙利君心思極爲縝密,沒有萬全的把握,從來不會輕易出手。
“陳站長那邊呢?”耿朝忠又問。
“陳站長回去了,他託我帶話給你,處座讓你來全權處理,最好是讓趙可楨死的無聲無息。”王劍秋說道。
“無聲無息?”耿朝忠眼光閃動了一下,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還有一個消息,”王劍秋看了眼窗外,“我剛進來的時候,看到燕大校門外面有個院子被租了下來,說是要建個警所,還要派人在校內駐點。”
“嗯?”耿朝忠一愣。
“六哥,我打聽過了,楊杏佛遇刺後,北平市政公署非常重視教育界和各大學的安全問題,燕京大學僻處西郊,人煙稀少警力不足,所以北平警察公署特地在燕大附近設立了一間警所,用來保護燕大學生和老師。”王劍秋繼續說道。
“唔.......”耿朝忠點點頭。
這個設立警所的理由是冠冕堂皇,毫無漏洞,但是耿朝忠仍然習慣性的開始懷疑一切。
說難聽點,這個警署一開,自己手底下這幾個人的行動多少會受點限制,或者,有可能,是衝着自己來的?
王劍秋走了出去,耿朝忠則看着窗外出神,想了片刻後,耿朝忠起步走到了學校門外,擡眼一看:
校門東面,樂華書店隔壁,一個百多平的小院子,裡面住了三五個警察,門口還立起了北平警察總署燕京大學分所的牌子,一副長期紮根的樣子。
耿朝忠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走進旁邊的一個雜貨鋪,撥通了一個電話,簡短說了幾句話,然後出門找了輛黃包車,徑直來到了西交民巷後面的牛頭衚衕。
牛頭衚衕,是日本僑民在北平的傳統聚居點,北平黑龍會的“本間會館”就坐落在這裡。
下了車,耿朝忠裝作路人沿着牛頭衚衕往外走,沒多遠就看到一個穿着西裝的日本人從會館裡走了出來,兩人遠遠的對視一眼後,很快就在三裡外的一處小茶館會合了。
“六哥,有什麼事?”雲蔚問道。
“給你個功勞,”耿朝忠警惕的看了一眼外面,“近期有人要刺殺北平教育署署長趙可楨,你想個辦法,聯繫一下“本間會館”的日本黑龍會會首,引導他通知北平特高課。”
“好,”雲蔚答應了一聲,低頭思索了片刻纔開口道:
“現在帶我的是一個叫木村賢二的日本人,我找個機會領他去西交民巷喝酒,引導一下,如何?”
“這個由你來安排,注意,破壞行動即可,別讓刺殺者有太大傷亡。”耿朝忠說道。
“我儘量,”雲蔚點了點頭,“是我們的人要刺殺?”
“趙利君那邊的。”耿朝忠微微一笑。
“明白,”雲蔚也笑了,“我通知的模糊點,只要能讓日本人提前通知趙可楨就行。”
“嗯,畢竟是自己人,不用太過分。”耿朝忠點了點頭。
兩人又低低商量了幾句細節,確定了行動方案,雲蔚纔開口道:
“六哥,我這邊也有幾個情況,一是日本領事小泉敬二前兩天來拜訪過黑龍會會首本間宗九,商討了利用黑龍會組織東北開拓團來北平移民的事情。二是已經有青島和天津的大量日本僑民來北平尋找機會,他們以商人、實業家、會社員、學生身份爲掩護,名爲遊歷,實爲調查華北軍政,其中不少人還從事走私和販毒以及人口買賣。”
“嗯,不錯,這些戰略情報我會報告給上面,你乾的不錯。”耿朝忠滿意的點點頭。
“還有一個事情,我覺得有點意思,”雲蔚先鬼祟的看了看窗外,這才低聲道:
“那個小泉敬二來‘本間會館’的時候,還帶了個年輕女子,臨走的時候卻沒有帶走,反而把她安頓在了會館後面的一處小院子裡面,本間會首派了好幾個日本老媽子照顧,看護的水泄不通,我覺得,這個女子的身份一定很重要。”
“那個女子年齡多大?”耿朝忠目光一閃。
“十八九歲吧!充其量不到二十,我聽那幾個日本老媽子叫她‘純子小姐’。”雲蔚面露思索之色。
“哦,知道了,繼續調查。”
耿朝忠心底波瀾微起,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
“六哥,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我是新人,出去太久了怕惹人注意。”雲蔚站起身來。
“好,就到這裡,記着,萬事小心,任務不重要,活下來最重要。”耿朝忠眼裡露出幾分關懷之色,低聲囑咐道。
“六哥放心。”雲蔚眼裡露出幾分感激,迅速遠去了。
“純子?”
耿朝忠喃喃自語。
時隔四年之久,那個小姑娘,大概早就不認識自己了吧!
.........
夜晚八點,西交民巷,趙公館。
“老趙,你最近有沒有發現點不對勁?”雍婕小心翼翼的看着趙可楨。
“是有點不對勁,”趙可楨摸了摸下巴,“日本人又盯上我了?”
“不像,日本人盯你幹什麼?你就是個教育署長,最多就是幫他們在學校裡安排點奴化媚日教材,難道還怕你跑了?”雍婕說道。
“那是誰?南京?”趙可楨皺起了眉頭。
他這個身份其實極爲安全,潛伏了這麼久,除了日本人剛來北平的時候盯了他一段時間以外,幾乎沒遇到什麼太大的麻煩。
“老趙,還是小心點,最近總感覺有點不對勁。”雍婕搖頭道。
兩人正低聲商議,突然“啪”的一聲,兩人臥室的玻璃被砸了個大洞,緊接着街面上傳來一聲“狗漢奸”的叫罵聲,趙可楨無奈的搖了搖頭,撿起了地上的石子。
“嗯?”
石子拿在手裡,趙可楨才發現不對,這石頭上竟然包着一層紙,趙可楨揭下紙張,上面清晰的寫着一行小字:
天津黨組織已遭破壞,你身份業已暴露,指認者乃天津24旅之政訓處主任李青山。另:特務處已決心刺殺你,明天或者後天,隨時都會動手。
落款:104
趙可楨悚然一驚,快步走到窗前向外一看,哪裡還有什麼人影?
“是誰?”雍婕露出幾分警惕。
“104,我們已經暴露了!”趙可楨臉色鐵青。
“真的?”雍婕也是面色大變。
“不會有假,否則104也不會不敢來見我!”
趙可楨又看了一遍紙條,然後將紙條撕成了塊塊碎片,一片片的吞進了肚子裡,他拉上窗簾,咬牙切齒的說道:“李青山這個混蛋!”
“現在別管這個了,我們怎麼辦?女兒怎麼辦?”雍婕的臉色一片蒼白。
“女兒沒事,南京還是要臉的,”趙可楨擺了擺手,迅速恢復了鎮定,“這幾天,看來就是特務處的人在踩點了,我估摸着,說不定就是那個周協理在幕後坐鎮。”
“他剛救了咱們女兒,現在又要殺你?”雍婕喃喃自語。
“那又有什麼奇怪?”趙可楨無奈的看了妻子一眼,卻發現妻子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這才嘆了口氣道:
“婕,你冷靜點,特務終歸是特務,人性最終還是要給冷血讓路,今日救我,明日殺我,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全都是看利益變化罷了!”
“我知道,”雍婕似乎終於平靜了下來,“問題是,現在怎麼辦?”
趙可楨搖了搖頭,低聲道:
“可笑我還想利用他,沒想到轉眼間就禍事上門,不過,特務處殺了我也不會好過,汪副總裁一定不會跟常凱申善罷甘休。”
“哎呀老趙!”雍婕急得跺了跺腳,“汪副總裁有個屁用,他要是有本事,國民黨總裁早就是他了,還輪的着常凱申做主?這麼久了你還看不明白,孫先生就是把餅喂到他嘴裡,他也能吃到褲襠裡!”
“噗!”
妻子的一席話把趙可楨逗笑了。
“你還笑,快想辦法呀!”雍婕看着丈夫的臉,十分無語。
“沒事,我想過了,”趙可楨的臉上一如既往的鎮定,“殺我,沒那麼簡單,相反,這倒是個好機會!”
“什麼機會?”雍婕睜大了眼睛。
“只要我不死,日本人就會完全的相信我!”趙可楨開口道。
“你瘋了?!”雍婕的眼睛越睜越大。
“怕什麼!殺我哪有這麼簡單?!”趙可楨大力的揮了揮手,“日本人一直想要收買我,但日本人的性格我瞭解,對主動送上門的傢伙從來都不會重用,只要我過了這一關,日本人那裡就會完全信任我,黨組織交給我的任務也會得到最完美的執行!這招,就叫欲擒故縱!這和追求女子是一樣的........”
“..........”
趙可楨停下了說話,尷尬的看着妻子。
雍婕的面容非常不善,她冷冷的盯着趙可楨,一把扭住了他腰下的軟肉,死死的盯着趙可楨,狠狠說道:
“說,你當初是不是就是這麼騙我的?!”
“哎呦,別鬧,我這說正事呢!”趙可楨疼得唉唉直叫,“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了,還翻出來幹什麼?”
“什麼陳芝麻爛穀子,你這麼懂,這些年有沒有騙別的女人?”雍婕更加憤怒了。
“沒有沒有,你老公都要死了,你還揪着這些破事幹什麼!”趙可楨實在無語,女人吃起醋來完全就是不可理喻。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可理喻?”雍婕狠狠的瞪着趙可楨,“我告訴你,老孃不是不明白事理,你趕緊想個辦法出來,以後再跟你算賬!”
..........
耿朝忠可完全不知道趙可楨夫婦是這樣的人,不過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
反正就是吃苦了,爲什麼不能快活點?
現在他就呆在王劍秋的住處,拿着一瓶酒,吃着前幾天沒吃完的花生米,頗有點自得其樂的意思。
門外傳來了幾聲響動,耿朝忠停止了咀嚼聲。
“回來了?”看着剛剛跨進門的王劍秋,耿朝忠問道。
噗通!
剛剛進門的王劍秋差點被門檻絆倒,他看着坐在黑暗深處的耿朝忠,驚魂未定的問道:“六哥,您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開燈?”
“測試一下你的警覺性,不過看樣子好像不及格。”耿朝忠說道。
聽着耿朝忠輕鬆的語氣,王劍秋長出了一口氣,開口道:
“六哥,我去翠雲軒喝了幾杯,確實有點疏忽了,下次一定小心。”
“嗯,處裡有規定,執行任務不能喝酒,不過呢,那就是個廢物規定,長期在外,不喝酒那纔不正常,所以我從來也不說你什麼。不過話說回來,多份小心,有時候就能多條命。我的意思,你明白?”耿朝忠靜靜的說道。
“小弟明白。”
王劍秋連連點頭,伸手拉開了電燈泡,昏暗的燈光下,耿朝忠正坐在牆角,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個小碟子,碟子裡的花生米沒剩下幾顆,看來已經在屋子裡呆了很久了。
“希望你能明白吧!”
耿朝忠站起身來,拍了拍王劍秋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