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冬天,飄着白雪。
耿朝忠到北平的第二天,天空就下起了大雪,2月份的隆冬天氣,寒風刺骨,即使隔着一層棉襖加一層皮衣,仍能感受到徹骨的寒意。這樣的天氣,幾乎沒有人願意出門,街上稀稀拉拉的幾個人,也都把手攏在袖筒裡,匆匆忙忙的往家趕。
不過在燕京大學的校園裡,卻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數十個留校的男女大學生,趁着銀裝素裹,在未名湖畔打起了雪仗,雖然一個個臉蛋凍的通紅,羊毛手套也早都被雪水浸透,可他們臉上洋溢着的表情,卻像是這冬天裡的一把火。
“年輕人最怕的不是冷,是寂寞。”
站在圖書館門口籠着袖子的,是圖書館的老館長洪仁遠,自從接任的周館長辭任,他不得已又當起了這個館長,好在館務被那個才幹出衆的年輕人整理的井井有條,現在的他,倒真是清閒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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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句話當浮一大白,”旁邊的另一個人說話了,正是燕京大學的司徒校長,他望着遠處嬉戲的學生們,臉上露出幾分欣慰的笑容,“大好年華,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換了我們兩個老頭子,就是想撲騰也撲騰不動啦!”
“是啊,年輕人就是坐不住,你看那個周宣合,圖書館長這麼好的職位卻不珍惜,還說是浪費生命,真是豈有此理!”洪館長不知道怎麼地,突然想起了那個掛冠離去的年輕人,嘴裡也多了幾分恨恨之意。
“換我也坐不住,”司徒館長卻笑了,“天天就是收書發書,就那麼點破活,年輕人能遭得住一年都算好的,你也別埋怨了,人各有志,你不好阻着年輕人的前程!”
“前程?這世道,到哪裡找每個月70塊大洋的營生?我看呀,他這是不知天高地厚!”洪館長連連搖頭。
就在洪館長搖頭的時候,白茫茫的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黑點漸漸擴大,沒多久就變成了一個身材高挑的人影,再往前看,人影的面容又逐步清晰,洪館長初時並不在意,不過那人影越看越是熟悉,他連忙摘下眼鏡哈了口氣,隨手在衣服上一抹,再戴上一看,馬上叫出了聲:
“周宣合!”
“洪館長,司徒校長,別來無恙啊!我想死你們啦!”遠處的年輕人已經衝着兩位老頭大喊大叫起來。
“哼!”
洪館長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司徒校長笑着拉住了他,開始跟耿朝忠打招呼:“周先生,既然不辭而別,又爲何別來無恙?”
人影漸漸走近,沒多久,耿朝忠臉上的笑容都被兩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見他穿着一身貂絨大衣,頭上還戴着一頂大棉帽,一手提着一個瓦罐,一手提着一個油紙包,正健步如飛的趕過來。
“兩位老師,我買了好酒好菜,館裡有火盆,左右無事,咱們一起喝老白乾品豬頭肉如何?”耿朝忠笑着走到兩人身前。
“不去,回家陪老婆!”洪館長哼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耿朝忠失笑,一把拉住,笑道:“洪館長還在生我的氣?今天我就是專程來賠罪的,要不這樣,您喝一杯,我喝兩杯,如何?”
說到罰酒,洪館長終於回過頭來,橘皮似的老臉上終於擠出一絲微笑,“兩杯不行,得四杯!”
“四杯太多,學生哪有這酒量,恐怕不用幾杯就醉倒了!”耿朝忠臉露爲難之色。
“不行,必須四杯,否則以後不要來見我!”洪館長板起臉。
“好,四杯就四杯,學生今天捨命陪君子!”耿朝忠一口答應下來。
洪館長也是一愣,他原本預估着討價還價,最後三杯成交,沒想到這年輕人倒豪氣,不過轉念一想,馬上冷笑道:
“別以爲就這一罈子酒,學校庫房裡有的是,今天不把你搞成一攤爛泥,我就不信洪!”
“老師想哪裡去了,罰酒,自然是罰到其中一個人不能喝爲止,司徒校長,您說是不是?”耿朝忠轉頭看向司徒校長。
“當然,不醉不歸!不過不包括我,今天中午我還有事,不能喝多。”司徒校長笑了。
三人笑鬧了一陣,這才轉身鑽入圖書館內,不過出乎耿朝忠意料的,館裡學生還不少,轉念一想才明白,這民國交通不便外加兵荒馬亂,很多外地學生過年都往往不回家,所以纔看得到這麼多人。
不過耿朝忠也沒想太多,進了館長辦公室,撬開酒罈子,鋪開下酒菜,三個人你一杯我一杯開始拼酒,過不多時,一罈酒已經見底,算算份量,倒是耿朝忠一個人幹了大半。
司徒校長打量了耿朝忠兩眼,發現這傢伙竟然毫無醉意,不由得也有點吃驚,連連感嘆了兩聲“厲害”,然後告辭而去,辦公室裡就只剩下了耿朝忠和洪館長兩個人。
“館長,怎麼樣,還拼不拼?”耿朝忠微笑看着洪館長。
洪館長臉上已經潮紅一片,雖然他只喝了二兩,但難在喝的急,這時候已經有了點醉意,而對面的年輕人顯然還沒有任何酒醉的跡象,想起剛纔誇得海口,不由得羞怒道:
“喝,怎麼不喝?!”
“牛欄山雖好,可不要貪杯哦!”
耿朝忠一笑,將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目視洪館長,誠懇的說道:
“館長,學生不辭而別,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這裡正式向您道個歉,以後沒事,學生還是會來經常看望您的。”
“意思是,你以後還在北平?”洪館長不置可否,算是接受了耿朝忠的道歉。
“對,我有個同學在北平搞了個‘對外友好協會’,我打算在那裡做點事。”耿朝忠說道。
“‘對外友好協會’?這是什麼東西?”洪館長表情一愣。
“和外國人打交道的,算是半個政府機構,最主要的,是不用天天呆在那裡,我這人自由慣了,不太受拘束,所以才辭了圖書館的工作。”耿朝忠簡單解釋了幾句。
“隨便,人各有志,這些年,我手底下也走了不少學生,哪能真跟你們計較?”洪館長喟嘆了一聲,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麼,開口道:
“對了,那個趙署長家的千金來找過你幾回,你不去找找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