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式微尋聲看去,俞望舒怒目圓瞪,像只炸了毛的貓,撩開珠簾就衝了進來。
他一句斬釘截鐵的不行,將屋內還算溫和的氣氛打破,俞望舒喘了口氣,勉強的對秦煥露出和善的笑容:“秦大人,姐姐和大人雖是名義上的甥舅,可是姐姐年紀尚輕,去大人的府上,怕有人說姐姐的閒話。大人只管放心,我會照顧姐姐。”
俞式微暗暗咬了咬口中軟肉,眼底掠過一道暗芒。
她留不留在俞府都無礙,經此一事,秦煥一定會留下幫手在她身邊,可是俞望舒那邊不行,他貿然回府的事之前並未受到責罵,是因爲俞式微的事當前,俞家顧不得想他,可若是秦煥走了,事情了了,俞望舒再走就晚了。
張氏素來心狠,今日秦煥狠狠下了她的面子,她不能在俞式微身上討好處,一定不會放過俞望舒。
俞修庭的耳根子又軟,張氏只要藉着今日的事一作文章,那俞式微現如今得來的優勢就不復存在了。
俞式微不慌不忙的吁了口氣,眼尾稍耷,輕聲道:“小舅舅能先出去,讓微兒和望舒單獨說兩句話嗎?”
秦煥點了點頭,起身走出了廂房,雲霽緊跟其後,俞望舒輕手輕腳的將門合上,纔回到了內室。
“姐,你爲何要跟秦煥回去?你不是很怕他嗎!”俞望舒壓低了聲音,滿眼都是不解,覺得今日的姐姐尤其陌生。
“重要的不是我和不和秦煥回去,而是你必須在秦煥走之前,離開俞府!”俞式微脫口說道。
俞望舒愣了愣,眼底的驚疑如潮水上涌,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俞式微如此嚴肅冷靜的樣子,一時間竟失語了。
俞式微沒有給他深思的機會,追問道:“二弟,你忍氣吞聲裝了這麼多年了,爲何偏偏在這個關頭犯了糊塗!你既然知道張玉讓你管俞家鋪子的賬是爲了算計你,怎麼還在這時給她辮子抓!你傻了嗎?”
俞式微狠狠一戳俞望舒的腦袋,連聲嘆氣的同時,不斷用餘光瞥俞望舒的表情。
看他從怔愣再到懷疑,猶豫,俞式微心裡有了底,“我就是怕你心氣不定,才故意裝傻疏遠你這麼多年,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爭氣,將本該屬於孃親的鋪子拿回來!你可知你一時差錯,險些毀了你多年的努力啊!”
俞望舒覺得有一雙手在一瞬,將他眼前的迷霧撥開了,原來幼年時愛護他的姐姐,並不是因爲母親的死疏遠自己。而是姐姐和他一樣,也存了韜光養晦的心,只是希望他了無牽掛的行事,才狠心遠離自己。
所有的邏輯都合理,完美的打消了俞望舒心中的懷疑,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俞式微,“原來姐姐一直都……”
“你在外建府是好事,張氏心狠手毒,你我又是擋在她兒女面前的攔路石,若讓她找到機會,一定藉機除掉我們。”
“母親是因她而死,孃的仇我們一定要報!當年在暨州,與秦煥相隔甚遠,若是跟他親近被他接來了京城,就無法再盯着張氏,我纔沒有親近秦煥,可現如今必要抓住時機才行!”
俞式微淡淡一笑,“俞嬌那蠢貨,想借柏青的手將我除掉,卻不知柏青那婢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心虛都寫在臉上,我焉能看不出來。放任她行事,不過是想找一個藉口,重拾和秦煥的關係。”
俞望舒皺了皺眉,“縱然如此,姐也不能以命相搏。”
“只此一次,重新與秦煥交好,日後大事可成。”
#
俞府
“什麼?你、你再說一遍!大小姐她去哪兒了!”俞老夫人坐在羅漢牀上,盤起來的雙膝都放了下來,一臉震驚的問。
跪在下首的俞府家僕複述了一邊說:“千歲爺身邊的大人說,千歲爺將大小姐帶回府養病去了,等病好了,再親自送大小姐回府,現如今,千歲爺的人馬已經走了,大、大小姐也、也走了……”
俞敏呷了口茶,目光沉了沉,“看來這俞式微的好日子真來了呀。娘,你說,那俞式微要是把咱們在府上……那麼待她的事兒說出去,可怎麼?”
俞老夫人喘了幾口氣,拍了拍手邊的案几,“怕什麼,到時候都推到張氏身上去,那賤人一直暗中刁難老大姐弟,真當我老婆子不知道呢——”俞老夫人冷笑了一聲。
俞敏揮手將家僕趕了出去,指尖捲起絹帕捂着嘴,輕笑着說:“她還以爲自己聰明,卻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苛待俞式微姐弟這麼多年,都是母親在幫她遮掩,讓她來幫俞府扛罪,也是她應當的。”
俞老夫人理了理衣裳,盯着手邊的熱茶,一抹陰翳浮上她的雙眼。
“顧家的人,叫老身厭惡至極。有顧家血脈的人,也讓人生厭!”
俞老夫人揮手打翻了身側的茶水,茶杯摔落在地,碎成了數片。
俞敏屏住了呼吸,將頭往下埋了埋,抿着茶不再說話,生怕觸了俞老夫人的黴頭。
過了會兒,屋外傳來動靜,俞敏放下茶盞看了過去,站起身道:“二哥。”
俞修庭衝俞敏點點頭,看着灑落在地上的杯盞,說道:“娘這又是生的哪門子氣,怎麼讓下人進來收拾?”
“你先別說這事兒。俞式微被秦煥接走了,這事兒你知道嗎?”俞老夫人長槍直入。
俞修庭臉色也有些難看,“府上的人說了,兒子知道的時候,他人已經走了。”
俞老夫人氣得直拍牀板,“不像話!我俞家的女兒,他一聲招呼也不打就接走!若是傳出去,不是平白讓人,看我們俞家的笑話嗎!”
俞家本就遷來京城不久,在京城人頭還沒混熟,又因爲是小地方出來的,那些簪纓世胄根本就瞧不上他們,若又傳出了苛待族中兒女的事情出來,那他們俞家不是平白又成了別人的笑柄嗎!
俞老夫人對秦煥的厭惡愈發的深,“老二,這秦煥在京城如此作威作福,聖上……竟容得下他?”
俞修庭眯了眯眼,“一個閹狗罷遼,聖上遲早會將此人拉下馬,不過是時間問題。母親放心,如今的羞辱,兒子早晚要討回來!”
“那俞式微那邊?”
“且讓她先去,她再怎麼說,也是冠着我們俞家的姓,是我們俞家的人,量她不敢說什麼。”俞修庭信誓旦旦道。
細聽了片刻的俞敏狐疑的問:“既然二哥都有決斷了,那二哥還來找母親,有什麼事?”
俞修庭輕咳一聲:“是老四畏罪自戕,我看秦煥臨走時的態度不對。齊氏一直說她對此事並不知情,可——”
俞老夫人滿不在乎的回答:“哦,一個小小的妾室,若能讓秦煥消了繼續追責的心,如此決斷老二你還拿不準?”
“是啊大哥,這好女子哪裡都有,千歲爺不也說了,會讓太后擇幾個世家貴女給大哥做平妻,區區一個齊氏大哥還捨不得?”俞敏也笑了。
俞修庭轉了轉眼珠,鬆了口,拱手作揖:“那齊氏就勞煩母親處置了。”
“屆時兒子把處死齊氏的消息呈過去。那兒子先告辭了。”
俞老夫人點點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