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從來沒有見過有人比她更會苦中作樂捉弄人了。
“那是當然!”
昏暗的篝火下,謝昭的嘴角微微翹起,帶着一絲狡黠。
她半邊的臉頰,在火光的照映下明暗分明。
完美的骨相與皮相,在她身上相融相匯,將美麗體現的淋漓盡致。
尤其是當她狡黠的偷笑時,那種生機勃勃的美感,讓即便見慣了北朝美女的卓南亦覺得驚心動魄。
“如今回想起來,那些年活得可真是累啊,不過也很是充實!
這也是爲什麼,之前數百年中北朝邯庸人都很喜歡去南邊洗劫搶掠。
有時遭逢天災人禍,或是氣候惡劣時候,生活便格外的困難一些。
“.抱歉,阿昭姑娘。”
謝昭是個閒不住的人,許是被卓南的問題勾起了回憶,許是見卓南少見的主動與她嘮起家常,因此月夜之下,難得也生出了幾分閒談的雅興。
直到後來南朝這幾十年裡,代代都有天賦異稟的絕世高手天驕降世,北朝人的兇狠爪牙才收斂幾分。
卓南微怔,打量了他一瞬。
噢,忘記跟你說了,我其實還有一個比我小半個時辰的同胞弟弟。
“若是這麼多年還沒學會自己苦中作樂,在下興許早就將自己愁死了。”
卓南半晌都沒有聽到謝昭說話,不禁詫異的擡頭看向他,卻猝不及防看到謝昭眼中來不及收拾的啞然。
邯庸人牧馬放羊,早些年生活十分貧苦。
沒有提及那些少年時代的九死一生,也沒有提及有多少次半隻腳已經踏進閻王殿,她回憶裡的青春,父母健在,姐弟和睦,一切都是快樂的。
謝昭笑笑,眼睛裡亮晶晶的。
“再到後來.我十幾歲了,母親那幾年病得沉重,家裡的‘買賣’四處‘起火’,我爲求武道進益,便早早出山離開師門開始五湖四海的跑。”
於是,這廝當即收起那點剛剛升起的一丟丟愧疚之心,半真半假的說着閒話。
“吃苦其實也算不上,如今這個世道,誰人還能一輩子沒經歷過一星半點兒的苦啊!”
據她所知,就連宇文信那廝家中,嫡出庶出的兄弟姐妹們加起來不過也就十個左右。
但是隻有我自己清楚,其實我也十分‘嫉妒’他們——嫉妒他們可以在外面玩耍、讀書、騎射,在父母膝下無憂無慮的長大。
“不過,我家老爺子和舅舅們倒是常說,我與我母親極像。”
她半眯起眼睛,輕笑一聲,道:
“現在習慣了,許多事情早已習以爲常,不過說起來,我有一段時間最怕生病了”
“你呢?卓南兄臺可有兄弟姐妹嗎?”
謝昭這段所說,自然是靖安三年,她被凌或和韓長生救下之後的事兒了。
“令尊只有令慈一房妻室.倒是難得的癡情人。”
卓南微怔。
謝昭笑眯眯的輕嘆。
不過
謝昭若有所思的輕輕挑眉,按照北朝邯庸傳統,只有嫡出子嗣才能繼承家產。
謝昭笑盈盈的低聲回答:
謝昭笑笑,神色不辯喜怒,
“我母親紅顏命薄,走得早了一些。雖然父親之後一直沒有復娶正妻,但是老爺子身邊亦不缺少解語之花。他最寵愛之人,也不是我的母親。”
“嗐,這沒什麼需要道歉的。母親她心中所願,不過是一雙兒女平安。至於其他身外之物,她老人家不甚在意,我亦然。”
“你們姐弟都是令慈膝下所出,他小時粘你,想必如今你們應該感情也很好罷。”
她眼裡熠熠生輝。
卓南想起自己的胞妹,嘴角不禁帶了絲笑意。
興許是一個人久了,便很想抓一個人來說說藏在心裡的話。
只是近來,許是她人在異鄉,難免心中懈怠,不自覺竟險些說出了許多平日裡不該說的話來。
謝昭想起少時與皇帝的童年時光,眼底露出一絲懷念,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嗐!”
而這位卓南公子家中,居然有十幾個庶出兄弟姐妹之多。
說到興起,她轉頭又問卓南:
他點了點頭,道:“如此,令慈想必定然是位風華絕代的佳人。”
卓南眉心微動,不動聲色的在昏暗中靜靜注視着她。
卓南微頓,旋即道:“有。”
若是這位卓南公子的父親沒有嫡子,豈不是偌大的家業只能拱手旁人?
她失笑扶額,平日裡自己也不是如此不謹慎的人。
“也是,咱們邯庸人家族大多人丁興旺,有也正常,那卓南兄家中手足幾人?”
誰家的兒郎長成的多,別人家都是高看一眼的,這不僅在北朝邯庸是多子多福的徵兆,在其他三個國家亦是如此。“也是。”
雖然她的母親過世後被先帝追封爲孝淳皇后,以“孝”“淳”爲諡號,可見對其敬重。
他每每讀書讀的不理想,便嚇得跑我屋裡哭,生怕父親查閱功課.
我問他怎麼了,他卻不敢說,只將臉埋在我懷裡,直到抽噎的打嗝哭着睡着。就像個怯生生的奶糰子,白生生的。”
“我是父親的第一個嫡出子女,父親那時十分愛重我的母親,加上我生來有那麼幾分‘討喜’,所以很得父親的偏愛。
謝昭咋舌。
“怎麼可能?”
“你家還真是大戶人家,失敬失敬!”
即便身世顯貴之人,亦有不爲人知的苦難。
謝昭笑着頷首,道:“我爹要不是盛年時候鍾情一人,後來身體又不大好了,恐怕我也要多一些弟弟妹妹。”
卓南靜靜看着謝昭火光照射下完美的五官,她的容顏在夜晚中顯得格外柔和的棱角。
但謝皇后生前獨守深宮多年,只怕早已不在意那些虛名了。
卓南不解。
她的糊塗父親威帝晚年確實只獨寵一人,但獨寵的卻並非自己的髮妻孝淳皇后謝皖,而是貴妃柏氏。
她既是父親寵愛的嫡女,生身母親又爲正室嫡妻,卓南想不通,這個女子爲何會淪落爲草原上的流浪者。
卓南如實道:“我父親姬妾衆多,子嗣也是有的,但卻沒有嫡出,我亦是父親庶出兒子。異母的兄弟姐妹我有十幾個,但同胞的只有一幼妹。”
“後來家中對我另有安排,將我送到旁的地方修行。我便開始沉迷於習武,世界很大,我在外面混跡多年,慢慢回家見他的次數也就慢慢少了。
謝昭撓撓頭,失笑道:
“公子不必可憐我們,我的母親離世前想來也早就不在意這些了。”
卓南聞言一頓,面帶安慰同情。
“小時候啊小時候的事情姑且不提,不過我這兩年吃的湯藥,確實是比吃過的飯都多。
謝昭眼裡亮晶晶的,還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
所以,北朝邯庸人的孩子們雖然生的多,但其實卻也不是每個孩子都能平安長到成年的。
不過,我很小時便被家中長輩送到旁的地方教養長大,弟弟自打出生就一直養在母親膝下,他很是可愛,我們卻鮮少相見。”
但是他每次課業進步,父親問他要什麼獎賞,他總是說想要來山裡看我。不過父親怕他擾了我清修,都是不允的。”
倒也是。
卓南沉默一瞬,表情真誠的沉聲道:
現在家裡是我弟弟當家,我呢,就可以四處閒逛,若是家裡有事便回去幫幫忙,忙忙乎乎這麼多年也算過來了。”
謝昭“噗嗤”一聲笑了。
後來南北通貿,北朝邯庸人的生活也漸漸好起來了一些。
“也許很多外人都覺得,家中的姊妹兄弟必然嫉妒我最得父親愛重。
因何
如今關係不復親密了呢?
謝昭聞言失笑。
“那你和你弟弟因何.”
卓南沉默了片刻,也許是謝昭給他的感覺並不討厭,也許是雪夜燃火氣氛正好,他突然久違的,對一個人生出了一探究竟的好奇。
謝昭復又想起了什麼,片刻後輕聲道:
謝昭嘴邊的“昔年南朝第一美人”險些衝口而出,好在她及時剎住了話頭。
“我就天生不是那塊經營‘家業’的料,更何況.反正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吧。
“那可不!我阿孃那可是——”
北朝邯庸重嫡庶,家中嫡子嫡女大多被重點培養關照的。
卓南識趣的沒再開口。
“你既是家中嫡女,本該受家族重視。既然如此,又因何少時離開家族,甚至成爲流浪者?”
謝昭卻突然沉默了。
謝昭心虛的想:呃
小時候體弱多病,那自然是騙他的了,不過她現在確實體弱多病,因此也不算騙得離譜。
卓南淡淡道:“邯庸部落講究多子多福,確實多是如此。”
卓南想起自己兒時身處的複雜局面,一時沒有吭聲。
可能是在下那時候太小了吧?初生牛犢不怕虎,完全不知道怕的,忝居高位、走南闖北,還真將‘家裡’的‘火’逐漸撲滅。”
對了,我的胞弟小時候十分粘我,三歲之前我們不需進學讀書,我也還在家中居住,他便時常來我房間內玩耍。”
於是,他輕聲問:“聽姑娘的意思,你似乎吃過很多苦?”
“那阿昭姑娘的母親.”
謝昭聽了滿不在乎的笑笑。
但是片刻後,卻聽謝昭突然笑着道:“人都會長大的,不過家弟小時真的可愛得緊,老頭子興許對他寄予厚望,所以素來對他不假辭色,十分嚴厲。
他問:“你之前說你少時體弱多病,所以小時必然受了不少苦吧。”
謝昭面露淺笑,略帶回憶之色。
有那麼一年的時間罷,大多數時候都要臥牀,也極少踏出房間,連吃飯都是友人給我端到房間內。”
謝昭聞言不甚在意的聳了聳肩,但眼中的光芒卻微微暗了暗。
“因爲人,都是要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