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卓南說了可以在廟中明火燒烤,但是謝昭最終還是選擇去山神廟外的院落中烤肉。
一則是因爲她自幼受教於神臺宮,即便不信神佛,也知禮敬一二。
二則是她覺得此時山神廟中這兩夥人,明顯還是卓南看着更加順眼一些好吧?
謝昭自覺此情此景,她勉強算是跟卓南是“一夥”的,既然是一夥的,總要給同伴一個面子的。
至於三來嘛.
這奴隸看着着實可憐,她去山神廟外頭見機行事,能幫一把就幫上一把,順手的事兒。
還是放他走吧。
至於放走他以後,他在北地如此寒風刺骨的夜晚草原上能不能活下來,那就要看他自己了。
再怎樣,也總比綁着等死強罷。
不過,若不是謝昭此行屬實不算光明正大,亦不敢過於引人注意,她必定狠狠修理這北朝邯庸貴族一番。
她輕挑脣角自嘲般笑笑。
到底是老了啊!
當年十幾歲時年輕氣盛,她在由北向南的南北朝官道一帶,那可是殺瘋了。
至今千里官道兩側羣山之中的北地悍匪們,依舊聞“千歲劍仙”之名而膽戰心驚。
如今她年長了幾歲,先後歷經了喪母喪父之痛,也在這江湖之上幾經沉浮,起起落落。
現在心性比之過去,還真是愈發沉穩了幾分,竟也能忍住各種閒氣了。
似山神廟中北朝跋扈貴族這般暴徒,若是過去的符景詞,必是忍不住要出手教訓他的。
謝昭故意在那奴隸被綁着罰跪的地方附近升火。
她將山神廟院落中現成的一捧柴火堆在一起,用火石點燃,然後狀若無人的搓了搓手取暖,便準備開始烤肉。
溫暖的火光,照應在奴隸那張滿布傷痕的臉上。
那奴隸微微一動,雖然他的手腳都被人捆上了,但是身體卻還是下意識的爬得更靠近了篝火一點。
好暖和啊他想。
他不知死活、壯着膽子瞧瞧看了一眼火堆旁那位極有善心的美貌女子。
他心中隱約猜到,這位貴人必然是故意在他身邊烤肉的,讓他也能借機烤一烤溫暖的篝火。
奴隸心想:臨死之前有這麼些許溫暖,這人間來此一遭,倒也不是太壞。
剛開始,還有一名那北朝貴族的隨扈留在外面看守這奴隸。
但是隨着神廟裡面同伴們烤制的肉香味飄出來,那隨扈大漢便也有點受不住了。
他看得出自家主子似乎對謝昭頗有幾分忌憚,否則以自家主子愛慕女色、出行在外都還要帶着兩名美麗女奴伺候的習性,又怎會如此輕易放過這般絕色?
興許是這美貌的女子有什麼了不得的身份,因此公子纔不敢過分開罪於她。
不過,他被那奴隸“連累”,大冷天的卻還要在外面吹冷風,隨扈大漢十分不滿。
只罵了奴隸一句:“死東西,還挺能活,怎麼還不死?”
然後,便也急匆匆進去用飯了。心想左不過這奴隸被捆得結實,料想公子也不會怪罪他。
待唯一一名看守奴隸的隨扈也進了廟內,片刻後,那奴隸昏沉之中突然感覺自己手腳一鬆。
他方纔被那北朝貴族指使手下隨扈護衛狠狠打了一頓,此時渾身火燒火燎的疼,因此甚至便有些昏沉。
但是猛然間,那奴隸精神驟然一震!
因爲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手腳上的束縛不知何時,居然被人用匕首割斷了?那奴隸一臉不可置信的驚愕,猛地擡頭看向一旁篝火旁的謝昭。
昏黃的火焰旁,謝昭那張姣好如寒江素月般清冷出塵的容顏,好似佛廟中高高在上的玉面觀音。
那張宛如世間最名貴的玉器般潔白無瑕的側顏,恍惚中竟讓奴隸感受到一股格外哀涼的悲天憫人。
“您——”
奴隸剛剛開口吐出一個字,便因爲久未飲水,張嘴瞬間登時無法發聲。
謝昭沒有看他,只是用北朝邯庸語淡淡輕聲道: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悄無聲息將一個水囊,扔到男奴凍得僵硬的懷中。
“抱歉,在下另有要事,如今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那男奴聽到這話,先前一片死寂的眼睛裡,突然冒出生的光亮!
她居然真的要幫他逃走?
被主家嫌惡的奴隸是無法生存的,方纔其實他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誰知如今柳暗花明又一村,竟又有新生機在眼前!
他掙扎着起身,顫抖着握住懷裡的水囊,就像是握緊自己最後的生機和希望。
旋即,那男奴顫顫巍巍撐着遍體鱗傷的身體爬起來,然後頭也不回的便向漆黑的草原上走去。
在即將消失在漆黑的曠野時,那奴隸突然費力的嘶啞着低聲說:
“.好心的姑娘,若是阿贊能活過今晚,日後必定會報答您的。”
謝昭面無表情的看着遠處漸漸看不到的黑影,無聲的嘆了口氣。
報答,那倒也不必了。
她一生所行所爲,不過從心而爲,從來未曾希求過旁人報答。
謝昭順手將地上斷開的麻繩扔進火堆裡,看着它們無聲無息化作灰燼。
多事之秋,她此時本來實在不該管這個閒事。
但是看他實在可憐,也很有幾分骨氣,被折磨毆打也從未求饒痛呼,最終還是忍不住出手相助。
約莫又過了幾炷香的時間,謝昭手中翻轉的鹿肉已經烤出了香味,基本上熟了。
之前那北朝邯庸貴族手下的護衛也吃飽喝足,準備出來換班。
待看到外面除了謝昭空無一人時,那護衛不禁大驚失色!
他慌忙向裡面大聲彙報道:“公子不好了!那賤奴居然不見了!”
“什麼?豈有此理!”
身後腳步聲紛亂響起,謝昭卻沒有回頭,依舊安然自若的繼續烤着自己手中的肉,似乎旁人旁事都與她無甚相關。
那北朝邯庸貴族大漢看着空蕩蕩的只有那名女子一人的山神廟院內,站在門口深吸了口氣。
他目光陰惻惻的盯着謝昭的後背,但是因爲心裡對其身份隱約有所猜測,所以一時竟也不敢冒犯。
料想那賤奴帶着一身傷跑到草原深處,冬寒料峭、衣不蔽體,也活不過一晚,不過是死在哪裡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