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殿外奉命守衛的侍衛,此時正一臉爲難的看着眼前身份顯貴、卻容色難掩憔悴焦急的女子。
“淑妃娘娘.並非卑職不敬指令,實在是陛下早有旨意。
現今昭華殿除陛下外,已不許任何人進出。您這.卑職屬實不敢讓娘娘入內。”
深宮內院本不該有外男的,但是昭華殿地處東宮附近,距離東宮爲首的東外宮極近。因此此處突然多了一些護衛,倒也並不會讓人看起來覺得奇怪。
只是興許就連這些禁軍侍衛本人,都不知自己究竟是因何突然被天子調入不夜城中值守。
他們只知陛下有令,命其固守昭華宮外,不許任何人進出。
沒錯,是不許任何人“進出”。
禁軍侍衛們其實亦甚是糊塗。
陛下傳令不許旁人進入昭華殿,這很容易理解,但是.不許出?
昭華殿久無人煙,並無人居住,誰人又會從裡面出來?那不是鬧鬼了嗎?
不過好在,在宮中任職做事,一向是不需要知道原由的,也不該追究上諭原由。
他們只需要聽命行事就好,知道得太多,於人於己皆無益。
所以,儘管禁軍侍衛們自己也一腦門官司摸不清頭腦,但卻並不會作死深入探究真龍天子的意圖。
淑妃萬洛兒強作鎮定,淡淡道:“大膽,即便是本宮,難道也不能進去?”
侍衛屬實有些爲難。
淑妃娘娘的盛寵,在宮裡宮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即便是中宮娘娘柏皇后,亦客客氣氣不曾直面其鋒芒。
沒瞧見嗎?
出身於南朝四大士族之一的江嬪娘娘,不過就是莫名言語上冒犯得罪了淑妃,便要被她處處針對整治。
偏生就連出身顯赫、嫡親兄長是當朝縣主娘娘的江嬪,竟都敢怒不敢言。
聽說啊,如今江嬪爲避開淑妃娘娘的鋒芒,幾乎連自己的西宮清涼殿都不願邁出了。
可是陛下卻聽之任之,不曾斥責隻言片語,如此看來,淑妃娘娘之聖寵可見一斑。
不僅如此,就連前朝之上,以江嬪的母族潁州江氏爲首文官團體,居然也對此事悄無聲息毫無作爲,可見淑妃娘娘之勢非同尋常。
可是,淑妃娘娘畢竟只是四妃之一,她的全部權勢都來自於皇權,來自於天子的偏愛。
——而南朝天子靖帝,纔是那個真正賦予她瞭如斯權勢之人!
若是旁的事情也就罷了,天子寵妃開口,他們自然莫敢不從。
但是如今是天子明旨昭華殿非皇帝陛下外皆不得入,那這就是金口玉言!
哪怕面前站着的是寵冠後宮的淑妃娘娘,這些禁軍侍衛也不敢放水啊。
“娘娘.請您不要爲難我們,陛下的聖旨既出,即便給卑職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違抗聖命。
昭華殿即便是飛進去一隻螢蟲,只怕陛下都要唯我們是問。非卑職不敬娘娘,實是不敢有負皇命。”
萬淑妃雖然容色略顯憔悴,但神色卻顯得格外鎮定。
她輕輕昂起小巧精緻的下巴,淡淡道:
“昭華殿乃千歲殿下故居,素來都是由本宮親自灑掃,從不假於人手。
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阻攔本宮入內?”
萬淑妃娘娘過去曾經是東宮舊人,這是不夜城中人盡皆知之事。
但是傳聞都道,當年東宮儲君身邊的小女官,乃是一個笑容可親、逢人便帶着三分笑意的小姑娘。
時過境遷,當而今那位雖貌不傾城、但冷若冰霜的淑妃娘娘,神色嚴肅的凝視着旁人時,竟無端也能帶給旁人上位者的層層壓迫感。
可是即便心裡再是打突,侍衛也不敢鬆這個口放行。
“.娘娘恕罪,卑職亦是情非得已。”
“放肆!本宮今日就要進去,我倒要看看,誰人敢攔我!”
萬洛兒說完便提起裙襬,擡步欲走上昭華殿正門口的臺階!
幾名禁軍侍衛瞠目結舌,想攔卻又不敢冒犯。
他們根本不敢伸手拉扯或是觸碰淑妃娘娘分毫,只得一臉惶恐的人挨着人,並排跪在臺階之上,妄圖用自己的身軀擋住淑妃去路。 而淑妃也似乎鐵了心一定要進去,竟不管不顧,就準備往那“人牆”上撞上一撞!
——看這架勢,她是打定主意看看那些侍衛到底躲不躲開,敢不敢與天子的女人有肌膚之親!
正在關鍵時候,一個纖細的男子聲音高聲道:
“放肆!還不速速退下!陛下命爾等守衛昭華殿,爾等竟敢冒犯淑妃娘娘,簡直是好大的狗膽!”
衆人聞聲擡頭,只見居然是不夜城內監大統領,靖帝身邊的章印大太監袁艾到了!
幾位侍衛見他來了,臉上登時一喜!
此時哪怕被叱責,那也是好事啊!
有袁大主管在,自是足以替他們證明他們無愧皇命了。
爲首的禁軍侍衛連忙起身,抱拳一禮道:
“章印大人,淑妃娘娘今日定要入這昭華殿,但卑職等身負皇命,實在不敢退步。萬不得已冒犯了娘娘,簡直罪該萬死!”
他這話言簡意賅,短短几句便將事件經過交代了個清楚。
主要目的是爲了讓陛下身邊的章印大太監知曉,他們與淑妃娘娘並無私怨。
今兒擋住貴人去路,實乃因爲他們秉公執法,不得不爲!
袁艾卻並不搭理他們。
他上前幾步,在萬淑妃身後兩步外站定,陪着笑臉深深躬下腰來。
“奴才給淑妃娘娘請安。”
萬淑妃微微頓了頓。
她神色冰冷的覷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
“不必了,袁大總管素來無利不起早,本宮可受不起你的大禮。”
這話一出,袁艾登時雙膝及地,更加恭敬幾分。
南朝天子身邊的第一紅人,在皇帝寵妃萬淑妃跟前,姿態一向放得極低。
“娘娘這麼說,必是奴才伺候不周,奴才有罪。”
他規規矩矩磕了一個實打實的頭,復又溫聲道:
“只是奴才雖然罪過,卻不敢不以娘娘身體爲重。正月天乾物燥,氣候溼冷。
娘娘在外面行走若是着了風寒,只怕陛下更會憂心痛惜。還請娘娘爲了陛下,也要愛護己身。”
萬淑妃轉過身來,眼珠如琉璃,一片冰冷的注視着他。
一片沉默中,落葉落地可聞。
忽而聽到那女子意有所指的冷冷說道:
“袁艾,你不必在本宮面前演戲,這昭華殿中如今是個什麼光景,本宮具已知曉。”
袁艾豁然擡頭,眼底驚愕。
很顯然,他事先並不知道萬淑妃居然知道如今昭華殿中的情形!
萬淑妃居高臨下靜靜看着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
“所以今日這昭華殿,本宮是一定要進去看一看的!
你知道本宮的脾氣,這事兒沒有商量的餘地,至於陛下面前”
她牽起脣角,脣畔略過一抹淡薄的輕諷。
“本宮日後,自有交代。”
萬淑妃言罷,提起裙襬悍然轉身,面朝着昭華殿正門緩緩提步。
“讓開。”
幾名禁軍侍衛面面相覷。
扭頭看向主事之人,卻見袁艾沉默不語,遂不敢違命,只能讓開。
然後,衆人便在或是驚愕、或是不解的目光下,眼睜睜目視淑妃萬氏輕輕推開昭華殿緊閉的大門。
她一臉肅穆,但背對着衆人的眼底,卻閃過難掩的痛苦和激動。
寵冠後宮的淑妃身側,此時並無一侍女相伴。
她擡步邁進那道寸餘高的巍峨門檻,而殿門則在她身後緩緩閉合。
下一刻,一身瑩白色宮裝的萬淑妃的背影、連同院內景緻,一同被鎖進那入目蕭索的深深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