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蕭聽到“凌或”這個名字,心中難免微微一動。
他出身崇州第一世家彭氏,少時也曾覽閱南朝諸大世家和武林門派的譜卷。雖然算不得學富五車博覽羣書,但是老君山的掌門“極光鐗”姓凌,這他還是知道的。
既然面前的少年居然也姓凌?那麼可見這絕非巧合。
彭蕭若有所思的視線落在少年人腰間被布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一雙武器上,剛纔混亂之中他看得不夠真切,這回他總算是看清楚了,這武器單看外形還真的很像是老君山慣用的雙鐗。
武器雖然也能作假,但是彭蕭不知爲何對這幾個少年人總有種異於尋常的安心,或許是源自於他們身上那股清風朗月的一身正氣。
他暫時放下心來,只是還是想不明白,爲何這幾人中爲首的女子,要藏頭露尾的帶着一個不倫不類的面具?
彭蕭的視線不動聲色略過前方馬背上的薄熄——畢竟那位姑娘臉上被刀劍傷得如此嚴重,幾乎面目全非,但也尚且大方坦蕩展露於人前,不曾遮擋自己的面容。 Wωω .тTk Λn .c o
如此兩相對比之下,謝昭此時臉上的面具,那就顯得有些莫名違和了。
這邊彭蕭還在心緒複雜,將信將疑。
那邊卻也還是已身不由己的隨着這幾個少年男女,穿越斜後方的草場又拐進了一個不知名的山間。
片刻後,幾人先後勒馬。
然後,其中兩個少年便下了馬。
彭蕭遲疑的看了看身後。
畢竟此地人跡罕至,他擔心他們此時在山中停下腳步,萬一稍後被歹人尾隨追上那便不好了,於是問道:
“.幾位這是?”
帶着白銀色狐臉面具的謝昭笑着轉過頭來。
“彭將軍不必擔心,來時我已觀察過身後,他們並沒有跟上。”
彭蕭聞言微微頷首,但依舊不知他們這是要做什麼。
正在此時,他看到先下馬的兩個少年,一個抓住一株大樹旁垂落的藤蔓,一個指尖內力輕輕一擊便有什麼東西從樹上驀然滑落。
因爲圓臉少年早已提前拉住了藤蔓,所以那東西下落的速度居然十分緩慢,很快便穩穩當當的便輕輕落了地。
彭蕭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先前前面的樹上居然掛着一張樹藤編織的大網,而網中居然赫然捆着一個被軟布封住脣舌、又縛住了手腳的老嫗!
他是軍中將士,素來見不得老弱婦孺受苦,更加見不得欺凌弱小的行徑,他下意識深深皺起了眉。
“.你們這是”
他想起謝昭方纔在之前山澗中威脅敵方歹首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話,當即反應過來,詫異道:
“莫非這位老婦人就是方纔那匪首的家中親眷?她怎麼會被諸位所擒獲?”
謝昭笑笑,回答道:“這事說來話長,也並非重要之事,不值得將軍掛心。”
西疆昔日反王雍王的長女斕素凝——也就是那位化名爲“寧婆”,多年來寄居於西疆九大高種姓之一琴奢氏府中,曾經在多地呼風喚雨攪得天下風起雲涌。
但是這位“大郡主”之事牽扯甚廣,此時即便是謝昭自己,也並未完全捋順清晰,自然也不便將其中究竟與彭蕭說個分明。
既然說不清楚,也不方便說清,那索性就不說了。
彭蕭聞言眉心微蹙,他緩緩搖頭道:
“雖然方纔山澗之中設伏之人絕非善類,但是不論廟堂之上,還是江湖之中,素來禍不及妻兒家小,幾位少俠如此行事怕是不妥。”彭蕭與他們萍水相逢,且他並非是他們的親長,所以有些話他不宜深說。
但是畢竟相識一場,他還承蒙他們相救,哪怕是爲了他們好,有些話他亦不能不說。
只是,彭蕭以爲斕素凝是被謝昭等人挾持的“匪類”家小,卻不知原來這位曾經西疆雍王府的大郡主纔是“匪類”魁首之一。
謝昭自然無法詳加解釋,於是只是聳了聳肩,態度誠懇道:
“彭將軍教訓的是,只是在下保證,這位夫人並非孑然清白。若她當真無辜,我等也絕不敢行事魯莽,牽連老弱婦孺。”
彭蕭微微一怔,見她神色認真鄭重,不似虛言,遂輕輕點頭不再贅言。
謝昭走到斕素凝身邊,撩起裙襬蹲下身體,然後伸手輕輕取出她口中塞着的軟布。
——這是防止他們方纔不在這周圍看管,若是斕素凝呼叫喚來旁人便不妙了。此時他們既已回來了,自然不必再塞着這軟布令人難受。
斕素凝口中的軟布被輕柔取出,但是她的眼神卻半點不曾軟化。
她視線陰冷的陰惻惻看着謝昭,片刻後嘶聲道:
“謝醫律,好手段,好心機。”
謝昭無奈失笑道:“哪裡哪裡,在下不過黃口小兒一個,哪及凝郡主二十五年苦心隱忍,徐徐圖之的一朝薄發。”
彭蕭聽到了隻言片語,眉心頓皺。
凝郡主?
他們南朝天宸不論是皇室親王之尊、亦或是異性王郡王的府上,都不曾聽聞過閨名爲“凝”的郡主。
彭蕭的目光落在老婦人那並未被大火完全燒燬的那半張臉和她那面部輪廓骨相、瞳孔顏色及微微卷曲的發上。
下一瞬,他終於想明白了什麼,眼神陡然一厲,旋即凝眸問道:
“他們莫非都是外族人?這位老婦人難道是西疆皇室宗親之女?那方纔山坳中那批死士也是西疆人?”
彭蕭如今已經被捲入了西疆反王雍王之後的陰謀旋渦,謝昭雖然不能事無鉅細一一告知他,但是他自己既然能猜到就最好了,她自然也不會誘導他想岔了路子。
於是她輕輕頷首,道:“算是吧。”
彭蕭蹙眉不解。
“算是?”
謝昭點頭。
她泰然無視了斕素凝那如有實質,恨不能用目光將她射穿的注視,然後嘆氣道:
“這一位確實曾是西疆酆斕皇室宗親的郡主,但在許多年前酆斕皇朝曾有一場動亂。待過後事件平息,這位郡主殿下的父親亦被酆斕皇室除名,他們這一脈整支族譜都被移除了西疆九大高種姓斕氏——所以在下方纔才說,她算是西疆宗親,但如今又不完全是。”
彭蕭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既然這些人如今早已不是西疆皇族,那就說明對他的截殺並非兩國之爭,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身爲南朝邊境守將,彭蕭遇險後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個人生死安危,而是自己的生死安危背後究竟牽連了什麼。
正在此時,彭蕭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他豁然擡頭,震驚的看着那個面目全非的西疆老婦人,錯愕道:
“莫非她就是二十多年前,酆斕皇朝皇儲之爭中反王雍王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