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憑欄忽而道:“聽聞‘千歲劍仙’十二歲頓悟劍道,自創舉世皆知的‘山河日月劍法’,十四歲時練就輕功‘歸佛曇雪’,十五歲再創獨門內功心法‘迦邏心經’。
——想必您方纔用來逆轉經脈、倒推內力入氣海的功法,便是那極少現世於人前的‘迦邏心經’了罷?果然是獨步天下,玄之又玄。”
四境江湖皆知,“千歲劍仙”的成名絕技乃是“山河日月劍”,這也是她在外使用過最多的劍術外招。
當然了,其實即便是“山河日月劍”,過去的符景詞也鮮少會在人前使用。
因爲自打她入了虛空境後,江湖之中能在她手下過招,並逼她出劍之人已是鳳毛麟角。
是以世人大多或許都曾聽聞過“千歲劍仙”掌中“山河日月劍”的精妙絕倫、令天下驚豔側目,但是真正見過的人其實寥若晨星。
即便是“破海刀仙”李憑欄,當年也只是在東臨城遠遠見過“千歲劍仙”和他師弟對招時用了一招半式。
“山河日月劍”面世的次數尚且如此稀少,更別說是“迦邏心經”這種更爲私密少見內功心法了。
不過李憑欄到底是李憑欄,他雖然從未見過“迦邏心經”運功的妙用和玄機,但是方纔一見之下,到底也能猜出一二。
謝昭輕“唔”了一聲點點頭,然後失笑着嘆了口氣,道:
“讓您見笑了,少時心性不定,不務正業,就喜歡研究些天馬行空的功法。”
李憑欄緩緩搖頭。
“若是連開創武道劍術和功法之先河,都能算得上是‘不務正業’,那鄙人這種蒙學祖技之人,倒是真當無地自容了。”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
“百聞不如一見,‘宗師’二字,劍仙當得。”
謝昭假裝沒有看到李憑欄那道若有所思,還略帶一絲研究的視線。
她假模假樣的清了清嗓子,想趁着“還清丹”的藥效還在、依舊能屏蔽住她周身感官之前,趕緊帶着凌或和薄熄溜之大吉。
如今這絕世高手冠絕天下、遊刃有餘的款兒,誰愛裝誰去裝吧,她左右是裝不住多久了。
但是一想到此刻背後的凌或和薄熄,謝昭心裡又是一默。
那兩道投注在她後背上如芒在背的視線,那可實在是太有存在感了.
怎麼說呢?
謝昭突然間居然有種醜媳婦即將見公婆的無可奈何和進退維谷。
嘶,鬧心!
還真是鬧死個心了。
她笑眯眯佯作不在意,實則心裡慌得一批。
不過,既然謝昭不如意了,那自然不能自己一個人生受着的,總得拉什麼人下水陪她一起不開心纔好。
於是,她的目光自上而下,淡淡瞥向臉色慘白的雅達安皇后。
“皇后娘娘,您也看到了,在下才疏學淺,只怕您的頭疾,還是得另請高明瞭。”
皇后雅達安氏脣角微微一抽,似乎想說什麼來勉強挽住一國國母的威嚴。
但是話到了嘴邊轉上了好幾圈,到底還是闔上脣瓣,將話盡數嚥了回去。
沉默不語大概是她最後挽留顏面的倔強了。
李憑欄突然輕聲道:“皇帝的駕輦在我後面,雖然由人擡着走會慢一些,但是想來也快到了。”
那意思中的暗示已經很清楚了,人家“破海刀仙”就差直接說出來了——
若是不想與西疆天子碰面,趁早走,別猶豫。
謝昭微微頷首,失笑道:
“多謝李城主,那咱們山不轉水轉,後會有期。”
她話畢輕輕咳了一聲,表情略帶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然後回身看向下方庭院中的凌或和薄熄。
“.走罷。”
薄熄很給面子,雖然看向她的目光還是難免有些詭異,但卻第一時間輕輕點了點頭回應了。
凌或微微頓了頓,嘴脣抿得極緊。 謝昭正自心裡打鼓,擔心凌少俠受不了這個“委屈”當場發作.不過臉皮厚吃個夠,她倒是也不在乎在“破海刀仙”面前,被自己人撅回去是否會丟臉。
誰知凌少俠不愧是凌少俠,果然是少年老成,最識大局不過了。
他只停頓了一瞬,居然便神色木然的偏過頭不再看她。
下一刻,凌或腳底輕輕一點,拔地而起躍上宮牆,旋即幾個縱身起躍,便在彎彎折折的宮道中消失了蹤跡。
謝昭摸了摸下巴,又轉頭看向薄熄。
她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擠出一個笑來,然後若無其事道:
“嗐,看來這是生氣了小孩子嘛,情緒就是不穩定,不像薄副使怡然不懼、穩若泰山。”
被人努力討好的薄熄副使牽起脣角,涼涼的笑了笑。
其實,薄熄也是有一絲無措的。
儘管她在心裡已經接受了謝昭的新身份,也覺得這個身份纔是最合理的,但是張嘴想答話的瞬間,居然恍惚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了。
千歲劍仙?
天宸長公主?
還是謝姑娘?
好像每個稱呼都是對的,又好像每個稱呼都已不太合適。
最終,薄熄也只能輕輕搖了搖頭,似是對謝昭的嘴硬無言以對,只是言簡意賅的道:
“.先走了,府裡見。”
謝昭:“.”
她滿腹狐疑的僵住了。
怎麼個意思?
就都不等她了?
這麼生氣的嗎?
其實,這倒也不能怪凌或和薄熄都沒有等她的念頭。
主要是,過去功夫稀鬆尋常的“謝女俠”,輕功便已經是幾人中是最好的那個了;
如今再披上了“千歲劍仙”這層外皮,誰還會刻意留在後面等她?
自然想當然的認爲她成竹在胸、諸事運籌帷幄,根本不需人遷就等候。
謝昭輕輕嘆了口氣。
她無奈的朝正含笑看她的“破海刀仙”輕輕頷首,算是打過了招呼。
旋即下一刻足尖微點,瞬間那道黑金色的衣衫一閃,便從宮牆瓦頂消失了。
直到這時,酆斕皇后雅達安氏才後知後覺的雙膝一沉。
“——娘娘!”
身後兩名女官嚇了一跳,她們瞠目悚然、手忙腳亂的連忙攙扶住了她。
雅達安雅雅嘴脣發白,喉嚨發緊。
那股後怕之意一旦升起來後,即便她自己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她剛纔做了什麼?
她究竟做了什麼?
雅達安雅雅心裡茫然的想.
她方纔居然試圖給南朝那位天宸長公主頭頂扣下一口謀逆行刺的黑鍋,然後將天下第一劍“千歲劍仙”扣留在她宮中,以便讓她能制衡伊闥羅氏掌姓人?
——雅達安卓卓!
都是這個胡亂出主意的喪門星!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鼓動她將那位所謂南朝來的“謝醫律”詔至宮中當作掌中底牌控制,她又怎會如此行事?
皇后雅達安氏緊緊合着雙脣,因爲此時此刻,一旦她開雙脣說話,只怕就連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上下雙齒之間因驚懼而不斷打顫的行爲。
那可就太跌份了。
宮牆屋頂之上的“破海刀仙”李憑欄微微蹙眉。
他淡淡瞥了一眼西疆酆斕皇后外強中乾的慌亂神色,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
他近兩年雖然也愛上了仗劍遊歷,但還是很難愛上西疆的風土人情。
有些皇朝的貴人,如芝蘭玉樹的千秋寶典,讓人翻不透亦看不完。但卻閱之生愉,見之欣喜。
而有些皇朝的貴人,則像是一本泛了黃的陳詞濫調,一眼望得見粗淺的底色,實在是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