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於安安所言,如今的平洲於府也就只有大門外還能看看。
——旁的不說,單就說門外那兩座威武的石獅,乍一看還是十分有牌面,且能唬住人的。
只不過,等到他們踏進了於府門內,一眼便看到了外院滿地的雜草叢生。
青石地磚的縫隙中,高矮不一的支棱着各種野花野草,談不上美感,更無從言說園藝。
不過此院雖說不太像是一座恢弘的將軍府邸,倒卻也算得上野趣盎然、生機勃勃了。
門內院中餵雞的婦人聽到動靜,冷着臉蹙眉擡起頭,冷冷淡淡的道:
“怎麼這個時辰纔回來?買個菜種,哪裡需要這麼久的時間?安安,你是不是偷偷跑出去街上——”
她的話頭在對上陌生的三個少年人面孔時戛然而止,臉上冷淡的表情上不禁閃過一絲錯愕。
“......這幾位是?”
於安安略帶幾分侷促,連忙紅着臉上前介紹:“母親,這幾位是女兒的恩公。方纔女兒在集市中遇到了些困難,還要多虧了凌少俠、韓少俠和謝姑娘相助,他們趕路飢渴,喝盞茶便走了。”
她斷然不提自己之前究竟遇到了什麼“困難”,興許也是怕母親於夫人擔心。
果然,於夫人寧氏聽到她這麼說,臉上也終於帶上一絲和緩的客氣。
“竟有此事?那確實應該好好謝謝幾位少俠。快請坐,我這就去給幾位泡茶。”
凌或十分有禮的微微頷首,謙遜守規道:
“不敢叨擾夫人,您不必忙,隨便一壺清水即可。”
於夫人顯然十分喜歡面前這少年身上的那副正氣端雅,這種有禮有節的正氣,其實與她的亡夫平威將軍於念之很有幾分相像。
於是,她的笑容裡便更帶上幾絲溫度。
“這有什麼麻煩的,幾位稍坐,一會兒便好。”
就這樣,謝昭和凌或、韓長生三人,規規矩矩的坐在了於府小院中唯一一個石桌旁,靜靜等待於夫人燒水烹茶。
——當然了,其實規規矩矩的只有凌或和韓長生罷了。
謝昭生來就一副沒長骨頭的模樣,正經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她便故技重施、歪歪扭扭的斜拄着石桌桌面,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別看謝昭這人活得粗糙,但其實卻是三個人中最不耐疾苦的。趕路時,每每第一個喊累的必然是她。
不過,凌或和韓長生知道她一年半前必然是遭了什麼大罪,纔會倒黴的摔下高聳入雲的“神仙嶺”,還險些鬧了個爬不起來的終身殘疾,因此身體底子比他們都虛弱了許多......因此在趕路時,二人也大多體諒遷就她的腳程。
此時,見謝昭乍一坐下,便疲乏困意上涌開始迷迷瞪瞪起來,凌或不禁失笑。
他輕輕脫下身上的外裳,輕輕搭在謝昭的肩膀上。此時已是夏末秋初,謝昭趕路出了些薄汗,還是要小心着涼。
他道,“若是睏乏,便先小憩一會,於夫人過來我喚你。”
謝昭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也不知聽沒聽到。
不過,還沒等謝昭睡踏實,於夫人便已燒開了水,也烹好了茶,含笑從廚房端着茶壺茶盞出來了。
謝昭被韓長生暗戳戳的一推,當即醒了覺,立馬神采奕奕乖乖坐直,一幅等着喝茶的模樣。
於府雖然簡陋,但於夫人待客的香茗卻不簡單——居然是昔年昭歌城裡十分有名的一道茗茶,名曰“踏春風”。
其茶味淡而醇香,清香撲鼻,拂面春風,當真是茶如其名。
看來於安安先前所言不假,於府並不是沒有家底和銀錢,而是這位於夫人自己想不開......偏生要自討苦吃、去過苦日子。
於夫人抿了口茶水,含笑開口詢問,“還未請教幾位少俠尊姓大名?瞧起來倒是不像平洲城人士?”
三人對視一眼,謝昭當先笑放下茶盞,笑眯眯的開了口。
“夫人有禮,我叫謝昭,乃是外鄉人路過此地。
雙親先後亡故後,謝昭居無定所在,便來這江湖闖蕩走動了。倒也不求能有什麼出息,不過能長長見識也是極好。”
一旁的韓長生點了點頭,小聲認同道,“確實,闖蕩了這麼多年還只是一個金遙人境......你確實也沒什麼大出息了——呃!”
他忽然一聲痛呼,原來是謝昭面無表情的狠狠用手肘懟了他一記。
凌或含笑搖頭,低頭喝茶去了。
誰知於夫人聞言,當即一頓,眼中也閃過一絲憐憫。
“原來謝姑娘的身世居然也是這般孤苦,倒是與我這苦命的孩兒有幾分相似。難爲你了,一個人在江湖中漂泊,很是不易吧?”
謝昭笑意晏晏的連連擺手,她滿不在乎道:
“嗐,夫人此言差矣。王侯將相、販夫走卒,又有哪個當真過得容易呢?不過,人生在世,匆匆百年,說起來雖有堪途,但挫折厄運也終歸會過去。
——人生除死無大事,只要人還活着,那麼總要體體面面、坦坦蕩蕩的好生活下去,不是嗎?”
於夫人一愣。
謝昭明顯意有所指,而於夫人和凌或似乎也都被謝昭的話觸動了,於是院中一時靜默良久。
謝昭也不打斷她,說完這通話,也只是神態自然的淡笑着垂頭飲茶。
韓長生雖不知謝昭在打什麼啞謎,但也十分識相的不曾打斷他們。
——他們三個之間早有默契,在外行走,情況不明時,一般都是由謝昭這個三人中的“嘴替”來交涉;
而若是遇到情況不對,有人對他們用強時,便由凌或這個“打手”來擺平。
什麼?
你若是問那他韓長生是做什麼的?
韓長生正色的想:本少爺如此風流倜儻,杵在那裡便是最美的一道風景線,還做什麼其他?自然是負責帥氣撼天即可。
也不知過了多久,於夫人似乎終於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她再次擡起頭時,看向謝昭的眼神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於夫人靜靜看了看謝昭那張算得上是奇醜無比的臉龐,輕聲喟嘆了一聲:
“謝姑娘如此這般年幼,恐怕比我家安安也大不了幾歲,卻已有如此見識和如此灑脫的氣度,當真是世間少有的女子。
——若你的雙親還在世,看到你長成如今這般磊落灑脫的模樣,必然欣慰。”
謝昭笑得沒心沒肺。
“夫人,我今年已十八歲了,早就不是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