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黑獄遊魂

這時護行的一共十二騎勁裝大漢已分散查看,但他們這刻哪裡還能查出辛黑姑下落,即使見到了,也想不到這麼一個孩子有如許本事。

他們紛紛歸報古奇,這紅衣喇嘛倒也大方得很,揮手命那丐幫高手回去。自己再細心勘查輪軸,並且下令先把馬車拖到城牆下,讓出道路。

他推究了好久,數騎自城內馳出,卻是樸日升聞報親自趕來,還帶來了札特大喇嘛、金元山、步崧、金笛書生彭逸等一道。

他們談論了一陣,仍然不得要領,札特獨自過來跟裴淳說話。他道:“你超過十日期限纔回來,已經輸了性命,你英年夭折,實在太可惜了!”

裴淳道:“多蒙大師關懷,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在下這兩日已經懶得多想了。”

札特大喇嘛道:“從車輪被毀之事,可見得有人暗中要搭救你!”

裴淳點頭道:“在下也曉得,但天下誰也救我不得!”

札特道:“這也不然,令師乃是中原第一等高手,他若是親自出手,灑家自問毫無取勝把握。”

裴淳道:“家師最重信義二字,豈肯使我變成背信忘義之人?此所以我說天下無人救得了我!”

札特點頭道:“我們本來都疑惑是令師出手,但這樣說來,可知決不是他。然則放眼天下還有哪一個具有如此身手。那輪軸乃是以精鋼特製,縱是寶刀也須用不少氣力弄得斷,除非是武功極高,擅用巧勁之士,還有利器在手……”他突然停口,裴淳也恍然地啊一聲。

兩人都猜到必是辛黑姑仗着“毒蛇信”使的手腳,札特頓時大爲放心,過去告訴樸日升他們,裴淳卻反而憂慮起來,忖道:“這個人十分難纏,我若是當她搭救之時不肯逃走,激怒了她,只怕所有我識得之人都要遭她殺害!”

樸日升緩步走到他面前,道:“請問裴兄,那位奪去毒蛇信的黑衣姑娘高姓芳名?是什麼來歷?”

原來步、馬二人脫困出來之後,馬延身負重傷,當時之事不大清楚。步崧已被辛黑姑攝服,奉命不得說出她的來歷,所以樸國舅這方面,只知道有個武功高不可測的黑衣女子奪去“毒蛇信”,札特大喇嘛則因他的手銬被毀,所以深信那五異劍之一的“毒蛇信”真有斫毀車輪之威。

裴淳肚中罵一聲“僞君子”,口中應道:“在下也不曉得。”他的爲人衆所皆知,因此他說不曉得就是不曉得。

樸日升沉聲道:“她兩度出手搭救你,想必淵源甚深,本人渴欲見識天下英雄,也頗想見一見名重武林的五異劍,今日若是把裴兄請到下處,這兩個心願諒必可以如願。”

裴淳大聲道:“在下曾有誓約,須得在國舅面前自殺,在下這就動手便是!”

樸日升反而吃一驚,道:“裴兄使不得!”

裴淳道:“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

樸日升道:“此約是我們兩人所定,我自然有權解除前約!”

裴淳一怔,道:“那麼我不用自殺了?”

樸國舅道:“不錯,但有一點卻須得講明白。你此去打聽樑藥王不肯出手救人之故,雖是有了答案,但是不是真的還未可知,倘若本人設法求見到辛老前輩,須知此訊不確,則裴兄仍然未達到使命甚爲顯明。”

裴淳不禁一愣,忖道:“這話甚是,倘使此訊不確,自然是我輸了。”於是大聲道:

“國舅儘管去求證,若是不確,在下自當遵照約定自殺!”

樸日升道:“既是如此,便請裴兄移駕下處,以便聽取消息!”

於是大夥兒向城內走去。不一會回到府中,樸日升安排裴淳跟樑藥王同院居住。一晃眼過了數日,裴淳和樑藥王都不能出院門一步。幸而兩人同院而居,還可以談話消遣。

裴淳一點也不曉得楊嵐的情形,也沒有丐幫的消息。再就是李師叔的安危,辛黑姑的用心,還有云秋心、薛飛光等,都時時繫念於心,卻苦於沒處打聽。

這一日,樸日升忽然走到院中跟他們見面,裴淳一口氣連問十多個問題,樸日升顧左右而言他,都不作答,只道:“本人派遣許多高手打聽辛無痕前輩隱居之地,都不得要領,若是打聽不出,裴兄找回來的答案無法證實,那就只好委屈兩位在此處住一輩子了!”

樑藥王倒無所謂,但裴淳卻大驚失色,一則永遠喪失自由想想夠可怕。二則雲秋心、李星橋的性命坌憑樑藥王打救,若是得不到辛無痕允許解除誓言,樑藥王永不出手,他們豈不是死定?

他對於自己生死還不怎樣,但李星橋、雲秋心兩人的安危,卻重要無比,當下自告奮勇的道:“倘若國舅信得過的話,在下出去設法打聽打聽。”

樸日升道:“裴兄既是自願前往,那是最好不過的事。”當下講明裴淳此去不論成功與否,都須在三日之內回來。

裴淳踏出院門之時,但覺胸襟頓寬,十分舒暢,不禁聯想到牢籠中的飛鳥,不能振翅高飛乃是何等痛苦!

他出了樸府,頭也不回地向城外奔去。走過一條街道,忽然有個人轉出來攔住去路。這人身軀頗長,雙眉如刀,隱隱透出一股殺氣。裴淳從未見過此人,不禁一怔。那人已經冷冷的道:“你是裴淳不是?”

裴淳點點頭,那人又道:“你害得我好苦……”

裴淳訝道:“大哥貴姓?在下怎會害得你好苦?”

那人又道:“你一身功夫未失,爲何自甘被囚在樸府之內,這不是害死人嗎?!”

裴淳越發莫名其妙,道:“在下與國舅有約在先,所以不能外出。再說,那兩位密宗高僧的武功十分高強,在下鬥不過他們。”

那人道:“放屁,你逃走就得啦,那個教你跟他們拼命?還有什麼約定不約定全是狗屁!”

裴淳見他十分氣惱,心想犯不着惹他生氣,便道:“好吧,算我說錯了,大哥別生氣。”

那人道:“放屁,我焉能不生氣呢?除非你告訴我今日怎生出來?爲的何事?”

裴淳肚中好笑,想道:“原來他爲的此事,故意大發脾氣。”他沒有說出來,答道:

“好吧,反正這事也不怕別人曉得,我是去打聽一位辛老前輩的住處下落。”

那人雙眉一挑,更像是兩把刀倒豎起來,道:“這一下又坑死我了!”

裴淳訝道:“大哥這話怎說?”

那人道:“倘若你打聽不出,那就要回到樸府中居住一輩子,假使你探聽得出,我和你一齊沒命。”

裴淳道:“前一說在下還聽得懂,後一說則恕在下無法了悟。”

那人道:“你真是笨瓜一個,試想樸日升是何等心黑手辣之人,只要你探聽得出那事,他一則無須再利用你,二則妒忌你的本事,連他也束手無策之事,你一下子就探聽明白,他焉能不妒?有這兩點緣故,他非立刻殺死你不可!”

裴淳道:“大哥說得雖是有理,但在下還有兩點不懂,一是大哥怎生猜得出人家心意?

二是大哥爲何也跟着在下一同送命?”

那人道:“除非像你這等蠢笨之人才猜不出來,至於我死不死,倒不勞你費心!”

裴淳心中微惱,倒不是爲了他罵自己蠢笨,因爲他壓根兒就承認自己愚蠢,卻是爲了這人不肯坦白說出內情,而自己卻一無隱瞞,所以着惱,當下道:“大哥請吧!你別問我,我也不問你!”

那人道:“好吧!我老實告訴你,有人命我非救你不可。因此若果你死了,我也難以活命!”

裴淳越聽越奇,道:“果真有這等事,那人想必是我的朋友了?”

他道:“不,是你的對頭,終必也會殺死你!”

裴淳哈哈一笑,道:“大哥別逗我,我可不信你的話啦!”

那人雙眉皺起,露出愁容,道:“我沒有騙你,真是千真萬確之事。若不是這個命我救你之人,終必會殺死你,我決不設法搭救你的!”

裴淳這時又不懂了,道:“原來大哥想讓那人取我性命?”

他搖頭道:“誰殺死你都是一樣。”

裴淳越發糊塗,但也懶得弄明白,當下道:“在下要走啦!”

那人又道:“我陪你去!”口氣中好像裴淳決不會拒絕他一般,裴淳果真不好意思硬繃繃說不,只好舉步走去,一面籌思拒絕之詞。

不一會已走到城門,裴淳突然停步,驚訝地左顧右盼。那人道:“怎麼啦?找誰!”

裴淳道:“我見不到一個熟人,所以十分奇怪!”

那人道:“哦!原來找窮家幫的人!他們已經遷到別處避禍去啦!”

裴淳訝道:“避禍?樸國舅麼?”

那人道:“可以說是,又可以說不是,總之,淳于靖這刻自身難保,哪有時間管你的閒事?”

裴淳凜然道:“別的人我不知道,但淳于大哥卻是最重義氣之人,不錯,他一定遭遇大難,纔沒有派人與我聯絡。”

那人道:“那倒不是爲了劫難臨頭之事,而是命我救你的人不准他們插手外事,隨後窮家幫就發生事故,全幫遷到別處去了。”

裴淳瞠目道:“你背後的人到底是誰!”那人駭一跳!極快地連轉幾轉,裴淳失聲笑道:

“不是有人站在你背後,而是問說幕後命令你辦事之人是誰!”

那人才舒一口大氣道:“被你這傻瓜把我駭了一跳,真真不值!”

裴淳突然叫道:“我知道了,定是那位黑衣姑娘無疑,只有她能夠像她母親一般使天下高手寒心喪膽……”

他從這人轉身的姿式速度中已瞧出乃是武林高手,所以才突然醒悟,那人低聲道:“別嚷!別嚷!她說過不准我讓你曉得她是誰的。”

裴淳真想對他說:“倘若你不告訴我是誰,我就越發大聲地叫嚷。”可是這種用別人害怕的隱私事來威脅人家,他實在做不出來。他躊躇一下,說道:“請大哥別跟着我!”

那人道:“我陪你去查詢那事,倘若查不出來,我就按照原定計策救你離府。若果查得出,我就要改變計策了。”他那雙像刀也似的濃眉一直緊皺着,憂色難掩,顯然不是說着玩的。

裴淳只好坦直說出心中疑慮,道:“我要去拜謁幾位老前輩,他們定必問我你是誰,我答不出來,他們一定很不高興,認爲我不該帶了陌生的人同往。”

那人道:“有道理,但到時我自會應付,你一萬個放心……”

裴淳沒奈何,只好繼續走去,出得城外,沿着一條小河的河岸奔行,不久,已瞧見前面河岸一處高地上有座茅頂木屋,甚是簡陋。

他們在木屋附近停步,裴淳尋思片刻,問道:“他們幾位老人家耳朵都不大好,說話聽不見,怎生是好?”

那人道:“用手勢比劃!”

裴淳道:“此事不易比劃出來,你也是知道的。”

那人道:“若是比劃不出,你就以筆墨傳達。”

裴淳道:“那兒沒有筆墨,爲之奈何?”

他道:“這還不容易!你把平坦而微溼的泥地作紙,折根樹枝當筆。”

這一連串的問答之間毫無片刻停頓,不知內情之人,還以爲他們早已編就了這番話,所以對答如流。

裴淳微微一笑,道:“你是商公直大哥不是?”

那人做出搖頭的動作,但只搖到一半就中止了,道:“你怎生知道的?”

這話不啻是承認了,裴淳笑道:“只有你的才情如此敏捷,還有就是剛纔你轉身之時,小弟也瞧出一點兒端倪。”

那人道:“商公直身材肥胖,我卻不是。”

裴淳道:“身材易改,面貌難變。不過你以前告訴過我你擅長化裝易容之術,所以雖是樣貌、身量都不相似,我仍然敢猜是你!”

那人直到此時才點頭道:“不錯,我就是商公直,現在我才知道你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

裴淳道:“商大哥,你這一向可好?”

商公直道:“好個屁,單是一個你就足夠氣死我了!或者你宅心仁厚,真的有神靈呵護也說不定。”

裴淳心中明白他話中之意是說屢次三番都害他不死,當下笑道:“商大哥終於也碰上一個使你害怕的人了!”

商公直道:“那小妞兒當真厲害之極,我老奸雖有一肚子詭計,但怎樣也甩不掉她的跟蹤。我已是精擅易容之術的人,但她似乎比我還要高明……”

裴淳大感興趣,道:“哦!你們較量過了!”

商公直道:“我們有一日碰上了,我竭盡所能,前後搖身變化七個完全不同的人,她卻比我多變五種。但這還不足爲異,因爲她先天上就佔了便宜,譬喻她能變作小丫頭、美貌少婦、男童、樣貌不同的少女等等,我卻無法效步!”

裴淳道:“我明白了,她年紀輕,又是女孩子,所以能夠如此,她也可以跟你一樣變成老人老婦等等,但你卻萬萬無法變爲一個美貌的小姑娘!”

商公直嘲諷地笑一聲,道:“聰明得很,果然是這樣。但多變幾樣少變幾樣都無關緊要,最要命的是她有一種異於常人的觀察力,我無論變化成何等樣之人,她一眼就瞧破,而她的化裝我卻瞧不出,所以這回輸得慘極,我任何詭計圈套都沒有用,因爲她一下子就找到我,怎樣也躲不掉,所以我們只較量了一日,我就心寒膽落,無法抗拒她的命令了!”

裴淳萬分同情地點頭道:“這樣厲害的人自然使人害怕,何況她的武功十分高明,那是我親眼見識過的,連九州笑星褚揚大哥,崆峒李不淨道長都遠不是她的對手。”

商公直衝口道:“何止不是她的對手,現下李不淨和病僧都得聽她吩咐,前日他們聯手對付我,險險把我殺死。那是奉了她的命令而來的,若不是她忽然出面阻止,我早就魂歸地府了。”

裴淳萬萬想不到李不淨、病僧這等俠士奇人也屈服在她手下,不覺驚訝得說不出話。

商公直一肚子的牢騷,對任何人都不敢講,唯有這個裴淳最靠得住,所以盡情傾泄,他道:“那小妞兒的武功邪門得緊,尤其是輕功,只要有掩蔽之物像茂密的山草或者夜色之下的樹叢、房舍等,她就能夠在你前後左右說話而你絕無法發現她的身影,這等功夫真是天下罕見罕聞,我真是打心底不敢惹她!”

他滿面俱是懊喪之態,裴淳好心地勸道:“商大哥最好不要多說,嘗聞她的喜怒與世人不一樣,若是被她聽見,你就靠得住有一頓生活好受啦!”

商公直道:“我何嘗不知,所以只敢對你說說!”

裴淳道:“她化裝之術既然比你還高明,萬一變成我的模樣,你豈不是上當?”

商公直那麼老練刁滑之人,這刻也不由得面色大變,睜大雙眼在他面上瞧來瞧去,滿面驚恐的神色。裴淳笑道:“別怕,小弟是真的裴淳。”

商公直喃喃道:“難說得很,難說得很……”

裴淳道:“我騙你做什麼?咱們一齊在潛山挖掘石坑的事,你還記得麼?”他故意提起以前之事,好教商公直相信。

但商公直面色更加慘白驚駭,吶吶道:“那時候你已經出現過一次!”

裴淳莫明其妙地道:“什麼一次,我們整天在一塊兒!”

商公直卻記起那一日見到自己的影子旁邊多了一條人影,其時他已在李星橋持有的魔影子辛無痕的令符之前發過誓,所以驚得呆住,忽然感到有一樣東西落在頭上,擡頭一望,恢復神智,迅即回頭四瞧,二十丈之內,全是開朗之地,哪有人蹤?因此這條影子定必是魔影子辛無痕或她的女兒辛黑姑無疑,她一直跟隨着自己,自然曉得挖掘石坑之事。

他若是講出這件事,並且其後冒險迴轉查看那一片草地有沒有坑洞的用意也說出來的話,裴淳便會曉得師父曾經命他填平那個土坑的用意了,而以裴淳的淳厚老實,不須幾句話就會被商公直弄出真相。可是商公直焉敢再提那條影子之事,只是嘆氣道:“罷了……罷了……”

裴淳還以爲他已經相信了,便道:“我要去請問那三位老人家啦!”

商公直把心一橫,忖道:“我總得瞧個水落石出,反正事到如今,躲也躲不掉的!”於是默然跟着他,一徑走到木屋門前。

只見屋內緊閉,裴淳恭恭敬敬的上去敲門,良久還沒有迴音。他鬥地記起那三位老人家耳朵不行,便伸手推門。門扉應手而開,屋內冥無人跡,裴淳探頭瞧了一遍,但見門角的水缸內滴水全無。他曾經替他們挑過一缸水,所以印象甚深,於是進去取起水缸,奔到河邊盛滿淨水,回到屋內,放下水缸之時,忽見地上墊水缸的黑色石板上留有白色的字跡,定睛一看,上面寫着的是“我們在金陵武定門外徐家祠”等寥寥數字。

裴淳把水缸放下,恰好蓋住字跡。這個水缸甚是破舊,誰也不會動它,果然是秘密留言的好處所。

他也沒有細究爲何會留言石板之故,奔出門外,只見商公直已恢復往日的形貌裝飾,但面上的笑容卻找不到。商公直道:“此處哪得有人居住?”

裴淳道:“原來是窮家三皓隱修之所。”

商公直面上愁雲頓時一掃而光,仰天笑道:“原來你真的是裴淳……”

裴淳訝道:“商大哥何以有此一說?”

商公直道:“剛纔種種舉止,除了你裴淳之外,誰也假裝不得,咱們在這兒等候三皓便是。”

裴淳搖頭道:“他們走啦!”

商公直訝道:“他們既然不在,爲何又去打滿水缸?”

裴淳正在考慮要不要講出內情,商公直已接着又道:“我明白了,你天生就是這種敬老尊賢之人,不管他們在不在,你都照樣服勞執役,我告訴你,他們自然不會在此,窮家幫已經遷回金陵老巢,那兒纔是窮家幫創始之地,他們遷回去原不足奇,但據我所知,窮家幫另有重大隱情纔會遷回元廷駐有重兵的金陵,這也不過是前幾日之事,大概淳于靖自知無法解決,憂急之情溢於言表。”

裴淳訝道:“你跟淳于大哥很有交情麼?”

商公直搖搖頭道:“沒有交情,我們還打了一架,那真是以命相拚,兇險無比!”

裴淳更加不解,道:“你們既然不是朋友,他怎肯透露幫中秘密事?”

商公直道:“他沒有透露,只是憂形於色,被我騙出一點口氣,得知不但於他個人榮辱生死有關,更關係到窮家幫的前途,我老實告訴你吧,那天我是變成你的樣貌去見他的,但數言之後,就被他瞧出破綻,所以才拼鬥了一場,尚幸我老奸擅長逃遁之術,不然的話,那窮家五老合圍之勢一成,我便逃不掉啦!”

裴淳搖頭道:“商大哥你這就不對了,你可以作弄任何人,但淳于大哥率領窮家幫暗暗與元廷作對,主持武林公道,這等忠義之士,實在不該作弄!”

商公直聽得一怔,道:“這一點我倒是從未想過,不錯,天下間盡多供我戲弄之人,何必找到他頭上?”

裴淳一點也不曉得這個天下聞名變色的“南奸”,平生不相信任何人,只有現在破例在別人面前赤裸裸地說出自己心意。也就是說,南奸商公直深心之中已確定裴淳是個忠厚正直之人,決不會蜚長流短,搬弄是非,更不會暗箭傷人,所以在他面前,可以肆無忌憚地流露出心中真情。

裴淳滿心歡喜地道:“好極了,你以後不再捉弄他也就是了,以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商公直點點頭,驀地醒悟過來,怒道:“我老奸做人行事還要你這笨瓜指教不成?哼!

我偏偏要跟自命忠義之士作對。”

裴淳愣了一下,道:“商大哥,你這又何苦呢?若是嫌小弟說得不中聽,把小弟教訓一頓也就是了,千萬不要那樣做。”他竟是衷心相信商公直說的話,因此神態十分懇切,幾乎近於哀求。

商公直忽發奇想,忖道:“我老奸從來少有碰到這等實心眼之人,若說他真是那等愚笨吧,但從他以往的經歷上卻瞧得出頗有機智,若說他大智若愚,卻也不能裝得那麼的真切,我倒要瞧瞧他幾時才露出真面目,說不定我老奸今日才碰上勢均力敵的鬥智對手……”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推論極有道理,深深地注視裴淳一眼,決定以後凡事都以實爲虛,只要裴淳不相信自己的話,立刻就會中計吃點苦頭。

裴淳哪裡得知商公直在這頃刻之間轉了這許多的念頭,當下道:“小弟這就趕往金陵,唉!可惜現下借不到那匹胭脂寶馬!”

商公直心想此馬刻下在樸日升手中,無人得知,須得想法子使他不向樸國舅打聽,而僅僅向旁人打聽此馬下落才行,當下使用“以實爲虛”的計策,說道:“你何不向樸日升借馬?

此馬現下正是在他手中。”

他想裴淳一定不相信自己的話,便不會去詢問樸日升,自然也就只向旁的人打聽,這一來,他決計詢問不出胭脂寶馬的下落。

裴淳點點頭,道:“小弟正要回去見樸國舅,因爲他限的三日之約太短了。”說時,舉步向城內走去。

南奸商公直毫不相信裴淳當真會向樸日升借馬,嘻嘻一笑,道:“咱們前路再見!”說罷徑自走了。

商公直健步如飛地從西門官道奔去,這條大道經南渡而折向北行,到句容、湯山才又折西直達金陵。他一口氣奔出數十里路,看看已經快到南渡,忽聽後面蹄聲大作,回頭一望,幾乎把他氣死。原來大道上一匹紅馬迅疾馳來,馬上之人正是裴淳。

裴淳在他身邊勒住馬匹,道:“商大哥,咱們在金陵見面,恕小弟先走一步。”

商公直肚中直罵自己混蛋,只因窮家幫遷往金陵之事也是自己告訴他的,雖然此事他也可以從樸日升口中打聽出來,但裴淳未必就願意向樸日升打聽,以致泄露了行蹤機密。

他氣得半死地揮手道:“滾你的,我到金陵幹什麼?”

裴淳一點都不生氣,訝道:“那麼商大哥打算到什麼地方?”

商公直沒有好氣地隨口應道:“我到鎮江去……”話一出口,才發覺這話正合“以實爲虛,以真作假”的計策。只因那辛黑姑當真說過命他到鎮江見面的話。不過此約尚在數日之後,當然他可以先到鎮江等候辛黑姑。

裴淳道:“鎮江地方不小,小弟怎生找得到商大哥?”

商公直甚覺奇怪,忖道:“你找我幹什麼!”他越是猜測不透,就越發不肯詢問或是露出絲毫意思,口中應道:“我投宿在最近西門的客棧之內,你一找就着!”

裴淳道:“是!”舉手作別之後,隨即縱馬馳行,他心中最焦慮的是淳于幫主遭遇危難之事,恨不得插翅趕到金陵。胭脂寶馬腳程實在不下於飛鳥,有時候碰到車馬阻路,無法疾行之時,往往凌空躍去,飛渡數尺,路人驚視之時,它已經馳去老遠。

當日傍晚之際,裴淳已到達金陵地面,那胭脂寶馬雖是遍身大汗,但更見神駿雄健,裴淳此時已不須急馳,便緩轡徐行,入得城中,已是萬家燈火之時,他找個客棧歇下,詢知武定門在城南,於是沐浴更衣,草草用過晚膳,走出店外,天色全黑,街上店鋪多半關門安歇了。

他心中琢磨城門已閉,四關都駐有重兵,碰上了這些鐵騎,輕則受一場閒氣,重則有性命之虞,自然他決計不會被軍士殺死,可是那一來全城之人都遭殃。所以他只在大街上走動,並不急於出城謁見窮家三皓。

他在大銜之上東張西望,許多新奇事物從未見過,倒也興趣盎然,正走之間,忽見一個揹負六袋的乞丐在街角處,一見到他,立即移開目光,悄然走了,裴淳認得這個窮家幫六袋弟子是他見過的人,心中大爲驚訝,忖道:“他們都曉得我跟淳于大哥交情極深,爲何不過來相見?”

裴淳生性謹慎,雖是大感迷惑,卻不魯莽追去招呼,又走了一會,忽然有人輕拍肩頭,沉聲道:“不要回頭,放慢腳步,待我前面帶路,等到我掉了手中之物,彎腰撿拾之時,你瞧我身軀向哪一邊彎,就往哪邊走,其時恕我不再引路,入巷之後第三家便是了。”

這人說罷便掠越到前面引路,裴淳瞧時,只是個外表極普通之人,若不是留了心細瞧,實在看不出有絲毫特別,這刻細加註視之下,卻隱隱瞧出這人體格堅實有力。

此人的身份來歷及如此詭秘的安排,可教裴淳猜不出一點頭緒來,起初裴淳緊緊跟着他走,走了不遠,那人頭也不回地低聲道:“別跟得太緊,明眼人會瞧得出破綻的。”語調急促,大有緊張之意。

裴淳只好墜後,距離那人背影約有三四丈遠。他雖是想不出那人奉誰之命來引路,卻悟出自己今日抵達金陵,一定已有別人曉得,而這些人會跟蹤着他,所以那個引路之人才如此地緊張和詭秘,他靈機一動,走到適當的地點時,突然間閃入一條小巷之內。

小巷內一邊是屋宇,另一邊卻是花園的圍牆,裴淳縱身跳過圍牆,貼立牆根,凝神傾聽。

果然片刻間一陣輕微的步聲巷口徘徊,接着便向巷內奔去。

此時天色已黑,相隔得遠就不易瞧得明白。裴淳連忙躍出,伸手扣住牆頭,只露出一對眼睛循聲望去,但見一道人影很快地向巷內奔入,一瞥之下,瞧出那人一身勁裝疾服,手中有個長形釓裹,似是兵器。

從束裝上可瞧不出此人底細,裴淳正要趁機出巷,忽然有悟於心,暫時隱伏不動。過了片刻,那個勁裝漢子從巷底奔回來,裴淳覓準時機,驀地撲出去,人未到指力先及,但聽指風破空“嗤”的一聲,那人一聲沒哼,向前便倒。裴淳不待他倒下,已飄落他身邊,伸手扶住。

只見這漢子面目陌生,因是側身垂頭靠在裴淳手臂上,所以瞧見他耳後到頸部有一道長形疤痕。裴淳把他放在地上,擺佈威靠牆而坐的姿勢。取過長形包裹,抖開一瞧,卻是一柄兩尺半長的尖刀,刀柄上纏着銀絲。

他從兵器上查不出一點線索眉目,便又躍回牆後。過了好一會工夫,巷口有人低聲道:

“你怎麼啦?點子呢?”問過之後,見對方不答話,奔到他面前,低頭查看,裴淳無聲息地從牆頭冒起大半截身子,運聚指力向那人頸後的“大椎穴”隔空點去,“嗤!”的微響一聲,那人登時撲倒。

他覺得非常的滿意,飄落地上,一瞧那人也不認識,卻感到此人滿面懍悍之氣充滿眉宇之間,這股神情好像有點熟悉。此時他斷定已沒有跟蹤之人,所以趕快奔出巷外,四下一望,附近雖是還有人走動,可是似乎都是良民百姓。他循原先方向奔去,走到街道岔分之處,不禁躊躇回望。只見黑喑的轉角處有個人站着不動,這刻從黑暗中走出,一言不發向前行去。

裴淳真想上去跟他說一說剛纔的事,但終於沒有這樣做。

兩人一前一後彎彎曲曲地走了一程,那人突然彎低身子撿拾掉落之物,拾起之後迅快地走了,裴淳回頭查看了一會,確定沒有人跟蹤,才奔出去,迅速轉入巷內。

第三家大門緊緊閉着,他敲動門環,竟沒有人出應,裴淳騰身越門而人,但覺裡面一片漆黑冥靜,似是無人居住。

這時,裴淳不知不覺涌起滿腔戒備之心,忖道:“這個引路之人身份不明,若是有人佈下陷阱,誘我入彀那才冤枉呢!”於是提功聚力往前探索。

這座屋宇甚是深邃,走入第三進之時,與外間聲息完全隔住,萬籟俱寂,寬大的堂屋內沒有燈火,黑暗無比,略略一站,正要舉步奔到別處,角落裡突然傳出語聲,道:“我們候駕已久,難道連話都不講一句就離開嗎?”

裴淳向那角落望去,只見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瞧不見。當下道:“閣下是哪一位?”

另一邊的角落中傳出口音不同的話聲,道:“他是黑獄中的遊魂……”這個人說話口音比第一個人似乎更加平和沒有火氣,但語調卻很認真,全無調侃玩笑之意。

裴淳訝道:“他是黑獄遊魂?你呢?”

另一個角落中又傳出第三個人的語聲,道:“他也是黑獄遊魂,唉!”

此人語聲甚是熟悉,裴淳怔了一怔,驀地想起來,道:“你……你不是先前帶我來的人麼?”

此人默然不應,但別人答道:“不錯,就是他了。此屋之中除了你之外,我們四人都是黑獄遊魂,當真是可悲可嘆……”這個說話之人語氣鏗鏘震耳,內力之深厚強勁,竟掩飾不住!

裴淳驚道:“四位遊魂大哥召我來此,不知有何貴幹?若是在下能夠辦得到的事,便請明言。”

第一個人開口道:“我等果然是有事相求。”

裴淳道:“不敢當得相求二字,諸位儘管吩咐。”

第二個人道:“黑獄之中毫無歡趣,唉!”

裴淳大驚忖道:“他們一直悲嘆黑獄之苦,這回叫我到此,定與黑獄之事有關無疑……”

第三個人說道:“且休提黑獄之事,小裴淳在等着呢!”他口中這句“小裴淳”大有親熱之意,教裴淳泛起受寵若驚的感覺。

第四個人道:“要說快說,咱們都所剩無多啦!”

裴淳聽不懂“所剩無多”這話是什麼意思,正待詢問,第一個人已道:“不錯,所剩無幾,須得珍惜,咳!我這不是淨說廢話了麼?”

第二個人接口道:“咱們多年以來罕有這等機會,自然會情不自禁!”裴淳此時已隱約曉得他們珍惜的是什麼,所剩無多的是什麼。

第三個人說道:“小裴淳,我們這就動手相搏,你要以一敵四。”

第四個人接口道:“一旦動手,便是性命交關之際,你千萬莫要留情!”

第一個人說道:“你贏得我們,那就不必說了!”

第三個人說道:“若是敵不過我們,說不定要送掉一條性命!”

裴淳聽到此處,但覺局勢急轉直下,變化之劇,大出意料之外,不覺愣住。此外,他又發覺這四個人乃是按着次序開聲,每個人頂多說上兩三句就停口,讓別人接下去說。從這等情形瞧來,無疑是大家都珍惜發言的機會,似是有着限制,所以不捨得一口氣把話說盡,以致往後不得開口。再者也含有留些機會給別人輪流發言的意思在內。

這等情形實在是稀奇古怪無比,哪有連說話的句數也有限制的?是誰限制他們?爲什麼他們願意被限制?

這一連串的疑問他都沒有工夫細想,只聽第三個人接着道:“兄弟今日若是戰死此處,多年來潛心研悟出來的一點心得,將要付諸流水,瞧來只好預先託付小裴淳了……”黑暗中突然傳出三響擊掌之聲。這人的話登時打住,只長長地嘆息一聲。

裴淳正在滿腹疑雲之時,忽覺一陣勁風襲到,伸手疾攫,卻是一個油布小包。勁道柔和,分明是第三個人扔給他,並無惡意。裴淳心想:“這小包之內大概就是他多年研究的武功心得,現下託付自己,卻不知怎生處理?”當下問道:“我該怎麼辦?”

第四個人在另一角說道:“動手相搏,非生則死,切記斯言,我也託付你啦!”話聲甫歇,傳來掌聲四響,接着一陣風聲襲到裴淳面前。裴淳伸手抓去,綽住一塊物事,厚約一寸,寬長如掌,份量甚輕,不知是什麼東西。他聽出掌聲是分別由第一、第二兩人所發,此時,恍然大悟,忖道:“是了,這四個人說話的句數各有限制,由他們四人自行監視。掌聲分三響及四響,必是表示第三、第四兩人句數已滿,不得再說之意。”

第一個人開口道:“小裴淳,若然你敵不過我們而又幸而不死的話,便不許離開此地!”

掌聲一響過處,此人也就緘口不語。

第二個人長嘆一聲,道:“這黑獄中的歲月真不好受啊……”話聲戛然中斷,卻不聞掌聲。

裴淳連續接到兩樣物事,趕快都放在懷中,順手掣出七寶誅心劍,大聲說道:“在下雖不知道四位前輩託付之物如何處理,但總須幸而不死才談得到這事。”那四人默然無聲,裴淳又接着說道,“在下手中之劍,名爲‘七寶誅心劍’,銳利無比,本是南奸商公直商大哥之物,諸位前輩須得小心!”

那四人沒有一點表示,好像都未曾聽過商公直之名。第四人舉步走過來,身形經過門口之時,裴淳藉着外面亮光,隱隱瞧出是個身材高大長髮披肩之人。他哼了一聲,緩緩出拳劈去,拳力如山涌撞而去,勢道沉雄無比。

裴淳大吃一驚,忖道:“這等高手當今武林中已是罕見,比之馬延、步崧他們高出一籌有餘,一個就夠我受的了,何況四人之多……”轉念之際,左手托住右肘尖部位,全身真力匯聚到右掌之上,“呼”一聲拍出去。

拳掌兩股真力一觸,“蓬”的大響一聲,不分高下。斗然間一縷銳風襲到裴淳背後大穴,裴淳頭也不回,使出“天機指”的功夫,手指從腋下穿出,指力發處,迅若閃電般向背後襲到之人反擊過去。

背後襲到之人低哼一聲,刷地躍開,那一招竟未遑使完,便被迫退,裴淳聽口音得知了是第一人,心想此人縱到背後近處還不曾被自己發覺,可見得輕功極是佳妙,再者他出招發勁之時,能得突然撤退,功力之高也是十分的驚人。剛纔他若是當真存心偷襲,自己這刻多少總得帶點傷不可。

念頭才轉,兩邊角落中風聲颯然捲到,裴淳揮劍使出一招“鏘金戛玉”,劍光四散流轉,嗆嗆連聲響處,這一劍同時抵住一根圓管,兩支判管筆和迎面的拳力。那根圓管想是銅簫,揮動之時發出微微不同的劈風之聲。

眨眼之間又接戰了四招,裴淳左指右劍,守得甚是嚴密,但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自稱黑獄遊魂的四人攻勢越發激烈兇險,最可怕的是這四人手法招數各有奇妙驚人之處。

裴淳雖是博知天下各家武功奧妙,卻一點也不曉得這四人的家數,因此簡直無法預測對方下一招的變化,這種打法自然不能持久,眨眼之間“砰!”的一聲,底下中了一腳,身形一歪,於是同時之間捱了好幾下,銅簫擊中他左肩,判官雙筆分別點中他左胸右腰兩處穴道,還有第四人的拳頭擊中他胸口。

裴淳一跤跌倒,身上幾乎無處不痛,尤其是那一拳幾乎把他打昏過去,但他心中比肉體更爲難受痛苦。當他稍稍恢復清醒之際,首先想到師父的話,趙雲坡有一日對他說:“將來你有機會與人動手,制敵致勝雖談不到,但一心一意防守的話,天下間能擊倒你的人屈指可數!”

趙雲坡一向很少說話,這一次是見他練完“天罡九式”之後第一次誇獎他。因此裴淳牢記在心,認爲這一路師門絕技絕難被敵人攻破。誰知今晚不但未滿十招就倒在地上,最痛心的是他在此戰之中已加上李星橋獨步宇內的“天機指”,尚遭這等慘敗,教他如何不痛心欲死?

那四人站在他四周,嘆息之聲此起彼落。過了片刻,第四人彎腰伸手向他身上按下,裴淳手掌起處,五指牢牢扣住第四人腕上脈門。第一人也彎腰伸手,裴淳用劍柄一敲他臂上穴道,緊接着以這隻握劍之手騰出三指,勾扣住他的腕脈。

這些動作都在毫無聲息之中完成,第二、第三兩人同時彎腰伸手,裴淳突然覺得奇怪,一則這四人都同樣向他身上伸手,不知有何用意。二則他們出手之時毫無勁力,不似要殺死他的意思。

因此,裴淳不加抵抗。那兩人的手一齊探入他懷中,輕輕一摸便即縮了回去。裴淳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雙手一鬆,放開第一第四兩人之手,說道:“原來諸位只是要取回各自付託於我之物。”

那第二第三兩人並不知其他兩人被裴淳扣住腕脈之事,都道裴淳業已身死,這刻驚訝之極。但他們老練無比,驚訝中不約而同地躍到門口,守住出入道路。

裴淳心想:“我一定要弄明白今晚之事,他們到底是誰?怎會識得我的名字?想託付什麼事情?但另一方面出手之時卻毫不留情,究竟有何用心?”

當下說道:“在下沒有逃走的打算,也闖不過諸位的攔截,但若是諸位不賜告內情,在下只好想別的法子脫身!”說完這話,那四人沒有一點聲音,裴淳沒有法子,便屏住呼吸,以全身毛孔吐納氣息,一面悄悄向牆邊移去。這間堂屋白天也十分陰暗,這刻更是漆黑無光。

他貼近牆邊,誰也瞧不見他。

過了一會,屋內只有四個人的呼吸聲,全都十分均勻細微,一聽而知這四人功力相若。

他們發覺裴淳忽然消失不見,又是訝駭又是焦躁。因此呼吸都變得濁重。裴淳悟出此理,更加潛匿不動,又過了好久,那四人已經確認裴淳不在此屋之內,頓時咳嗽之聲此起彼伏,他們的咳嗽聲時長時短,忽高忽低,最多的連續咳了十七八聲,生像是裴淳一走,他們的癆病都發作了。

裴淳初時覺得好笑,但隨即醒悟,心想:“以他們這等武功身手,不該有病。這咳聲中節奏鮮明,敢是他們彼此正在交談?是了,他們說話既有限制,自然要用別的法子交換心中意思。”

咳聲停止之後,裴淳又等了老半天,他們仍然一無表示。裴淳雖然性情寬厚,極有耐力,可是這啞謎似的局面教他好生不安。再等了一會,已是三更時分,裴淳便忍不住說道:“務請諸位明示今晚之事,否則在下便要走啦!”話聲未歇,屋內咳聲大作,有的如連珠迸響,有的大聲鏜錯。一聽而知這四個“黑獄遊魂”都急於表示自己的意見。

要知裴淳躲了起來,又以全身毛孔呼吸,那四人查聽不出他的聲息,本以爲他已經逃走,目下忽聞其聲,這一驚非同小可。

風聲颯然連響,有兩人施展極快身法撲到,出手猛攻。裴淳一面運足“天罡護體”功夫,一面出手抵敵。從兵器風聲上辨出乃是銅簫及判官筆。可知乃是第二第三兩人出手。他右手一招“星移物換”,五指發出的勁氣隔空抓住銅簫借勢用力,使銅簫向判官筆上掃去。

這一招奇奧無比,尤其是發力使勁微妙艱深,忽正忽奇,使人揣測不出半點頭緒。那根銅簫疾猛掃向判官雙筆,竟然不由自主。

裴淳左手卻不閒着,使出天機指功夫,拇指向外一捺,勁力應指而出,但聞“嗤”的一響破空之聲,直襲左方之敵。此時對方兩人兵器相觸,各自正以全力煞住兵器去勢。裴淳這一指側襲之感,全然無法抵擋。

他的指法傳自李星橋,天下無雙,共有七種發勁吐力之法。這一指乃屬七種指法中的“攻堅”法門,勁道鋒銳如刀劍,可以洞穿牛腹。他本來只擅長護身救命爲主的“行遠”法門,最不擅長的便是這種兇毒的“攻堅”法門。可是此刻乘勢使出,恰好把這種指法威力十足發揮。

一聲慘哼過處,第三人仰跌地上,兩支判官筆分別掉地,發出震耳驚心的響聲。

裴淳此生第一次施展出最上乘的武功殺死對手,心中的震動無可形容。這刻明明感到銅簫挾着極強勁的風力襲到,也不會閃避。

銅簫抽掃之勢固然猛急,但最厲害的是簫身上冒出一截四寸長的利刃,利刃尖鋒卻是直釘之勢。因此若是這一簫掃中裴淳的話,也就是說同時之間這口利刃也會釘人他穴道之內,裴淳動也不動,他根本沒有別的感覺,只知道自己已殺死了一個人。這生死一發之際,那口利刃已經刺破他的皮膚,剛剛微有感覺之時,突然間撤了回去。

他不曉得對方爲何撤回兵器,頭腦突然恢復清醒,忖道:“我與對方毫不相識,卻殺死了他,這都是練有武功之過……”心中一陣悔恨,舉步向屋外走去。

三道人影橫列在門口,阻止他的去路,第一人沉聲道:“原來你不但盡得趙雲坡真傳,連李星橋的指法也練成功了……”

第二個人接口道:“中原二老雖是正派俠義之士,可是心腸之冷硬也是出了名的,小裴淳承繼了他們的冷心鐵面……”

第四人道:“你想出得此門,須得把我們三人全部殺死,但願你有這等能耐……”

裴淳嘆口氣,說道:“在下再也不願動手啦,求求諸位讓我走吧!”

第一人縱聲大笑道:“妙得緊,咱們說的話他都當作耳邊風!”

第二人道:“我剛纔該當放手掃擊,瞧瞧他‘天罡護體’的功夫可抵擋得住我‘銅簫藏刃’的絕技……”

第四人接口道:“他口氣似乎甚爲真誠,但我可不敢相信外表誠懇老實之人……”

這時,那三人都排列在門口,因此裴淳從屋內望出去,隱約瞧見他們都是身披黑色長衫,頭髮長拂雙肩,形狀甚是古怪,果然不似是世間之人。他緩緩地道:“在下情願被諸位殺死,只不知諸位信也不信?”

第一第二兩人不做聲,第四人道:“信便怎樣?不信又怎樣?”

裴淳說道:“諸位信也好,不信也好,在下這就走出去,諸位要殺便殺,不殺的話,在下就從此告辭。”說罷,舉步向前走去。

那三人都遲疑着沒有出手,顯然有八分信他的話。這刻被他迫得齊齊後退,終於退到檻上,三人並排塞住門戶,裴淳除非從上面躍過,否則沒有縫隙可走。他決意不再使用武功,所以不能從上面躍過,只好站住發怔。

如此相持了一個更次之久,裴淳反倒不着急了,心想:“我一走了事也不是辦法,瞧他們這刻居然不出手取我性命,可見得他們不是兇惡嗜殺之人。他們爲何自稱黑獄遊魂?爲何作此裝束?長相怎樣?年紀有多大?等到天亮就可以瞧出大概情形。此外,我得埋葬好那位被我害死的前輩才行。”

突然間外面傳來低微響聲,似是有人潛入。那三人邊即向屋中奔人,順便也把裴淳推入屋內。

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第十四章 懸崖明志第十二章 古洞驚魂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四十二章 千變萬化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十六章 黑獄遊魂第五十四章 師徒情深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三章 飛天夜叉第二十九章 福大命大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五十二章 綵鳳隨雅第二十三章 兩個心願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十四章 懸崖明志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第三十六章 風雲變色第四章 窮家五老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三十三章 智勇雙全第二十四章 一網打盡第四十七章 仙子駕到第五章 芳心兩半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十章 巧計妙策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十七章 疑雲重重第十九章 飛車救美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三十五章 化敵爲友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五章 芳心兩半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二十章 琵琶驚魂第五十三章 苦盡甘來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三十九章 還他自由第二十一章 智者千慮第五章 芳心兩半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十四章 懸崖明志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十章 巧計妙策第二十七章 南奸北惡第五十五章 以殺止殺第二十八章 換血救命第三十八章 大仁大義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四十一章 攻防之戰第三十四章 請君入獄第三十一章 人間地獄第十章 巧計妙策第四十四章 用計用情第一章 異士奇行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三十七章 英雄彈淚第十八章 鬼斧神工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四十五章 一百萬兩第三十三章 智勇雙全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十五章 出生入死第四十三章 鬥智鬥力第四十二章 千變萬化第二十五章 芳心難測第五十一章 借酒消愁第三十二章 水火絕地第三十三章 智勇雙全第三十六章 風雲變色第二十六章 俠義本色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五十三章 苦盡甘來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四十二章 千變萬化第二十二章 英雄大會第三十章 智計百出第四十六章 愛恨是癡第五十章 亦悲亦喜第三十三章 智勇雙全第三十五章 化敵爲友第二章 江湖歷練第二十四章 一網打盡第四十八章 四美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