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剛纔我是想讓春香幫我更衣來着,可是看到蒼衣,這句話就算爛到肚子裡也萬萬說不出口。
我避開他好笑的眸子看向其他地方,這一轉移視線不打緊,剛纔在蒼衣扶我起來喝水的時候,絲被順着肩膀滑落了下來,胸口大片肌膚露在外面,竟然,竟然一直滑落到腰際。
我窘迫的趕緊拉起被子,真想將自己嚴嚴實實裹起來,最好連眼睛都不要露出來,如果可以,再將身邊這個礙事的傢伙也一腳踢出這寢宮。
可是上蒼從來都不幫我的,在我將頭埋在絲被之際,另一隻手很不合時宜的伸過來,雖然只是隔着絲被覆在我攥緊的手上,並沒有下一步動作,可我還是全身繃緊,時刻提防。
這個惡魔心情陰晴不定,有時候明明笑着,可做出來的事情,卻讓人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他一定是閻王爺身邊當差的,不然怎會有如此狠的心腸。
在我思緒飄飛不定糾結掙扎的時候,蒼衣已經從枕邊拿過不知什麼時候準備好的潔白裙裳,然後遞到我面前。我擡眼瞅了瞅,發現他一臉看好戲的模樣,心裡更是糾結這衣服應該如何拿。因爲我兩隻手在裡面都抓着絲被,如果騰出一個的話,這胳膊一伸,我整個人不全裸也半裸了。
真是不能如他的願。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蒼衣又將衣服往我面前伸了伸,氣定神閒的開口:“需要本王幫忙嗎?”
這話問的很有水平,如果需要,那我還不如一頭撞死在牀柱上算了,如果不需要,可是,可是……
我再次尷尬的看着他,眼睛往外面瞟了瞟,故作鎮定的說:“你先出去,我自己來就行了。”
“你在命令本王嗎?”他好整以暇的問,
“不不,”我趕緊搖頭,“建議,純屬建議。”
趁現在他心情還算不錯,我還是做一次識時務的俊傑吧。
“既然是建議,那本王也可以選擇不接受。”
我的牙再次咬的咯嘣響。
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手刷的一下從絲被中伸出,再以閃電雷霆之速抓住那件裙裳就往回拽。
可是,我似乎高估了蒼衣的人品,在我手抓住裙裳往回拉的時候,竟然發現它彷彿被定住一般,縱使我使了渾身力氣也沒有扯過來半分,
“放手,”我滿面羞怒,
他沒有絲毫動彈,望着我驚慌不安的眸子,突然笑了,眼眸裡沒有半分譏誚,而是釋然的笑了,很輕鬆。可作爲當事人,就算他笑的再妖孽再蠱惑衆生,我也只當那是嘲
諷,正想生氣的鬆開手,蒼衣的手卻鬆開了,並且沒有再一步爲難於我。
“你先出去,”我將裙裳拉進絲被,對他示意道,
“本王就在這,一刻鐘之後,如果你還沒穿上,就休怪本王無禮了。”他說的 雲淡風輕。
我聽得心驚膽戰,特別是“無禮”這個詞。迅速在心裡做了一番權衡,我轉過身,速速將衣衫穿好。他炙熱的眸子落在我身上,更是加快了我手腳的動作。第一次穿的如此神速,如此狼狽。
“裳兒,背上還疼不?”他望着我鞭痕交加慘不忍睹的脊背問道,
“託王的福,千裳現在都不知道什麼叫疼了。”我一邊飛快繫上帶子,一邊簡潔明瞭的回答。
他不提還好,一提背後的傷,我就覺得渾身都是疼的。那幾天在慈寧宮地獄般的生活也一一閃現眼前。
“本王以後再不許任何人如此對你,包括本王的母后。”他極其認真的說,
“別,千萬別,”我伸出手,不知好歹的拒絕,“王還是不要對千裳如此好,省的下次千裳得意忘形了又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王還是不要因爲一個小嘍嘍而難爲了自己。”
“你在生本王的氣?”他問的真是無辜極了。
“當然不會,我早忘了您對我做過什麼了。”面對如此“單純”的孩童,我也假裝自己是一白癡,忘記在他身邊受過的所有折辱,以及小桃血淋淋的慘狀。
“那就好,”
真不知這句話是在安慰我,還是安慰他內心哪怕是一點點的愧疚。
其實,對蒼衣,我說不出是怎樣的感覺,雖說他如此對我,可是好多時候,當我面對着他,竟然心中希望他能對我說聲對不起,或許只這一句,我便會釋懷所有的一切。
可這希望畢竟是奢望,我從他眼眸中從來沒有看到愧疚,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甚至還如此的理所當然。可是,在我躺在牀上昏迷的時候,他坐在旁邊,竟然摸着我的臉頰問,“裳兒,你恨不恨本王。”
當時,我全身無力,連眼睛都睜不開,整個人更像與世長辭了一般,但是那句話卻清晰迴盪在耳邊。我很想開口說恨,嘴脣尚未開啓,心裡泛起的酸澀卻將我整個人包攏。
如果真的恨,又怎能忍到現在。與其說恨他,倒不如說恨我自己。我背叛了秦衣,如今,又背叛了自己的心。
有那麼一個人,縱使他對你再不好,可當你手握匕首的時候,你寧願向自己刺去,卻不捨得傷他一分一毫。
這些,蒼衣永遠都不知道
,也不會知道。我已經決定,在秦嵐帶我離開的那刻,我會將所有關於他一切的記憶從腦海中抹去,徹徹底底,連着血肉。
這幾天,蒼衣不管去哪,都要將我帶在身邊,就連上早朝,他也抱着我,讓我坐在他腿上,就如當年步尋一般,蒼衣亦不顧聖爵上下羣臣的一致聲討,毅然決然擁我在懷。而晚上,他將奏摺全部帶回寢宮,我坐在他身旁,抱着暖爐,身上披着的是他的狐裘披風,他認真的審閱着奏摺,在認同的地方,執起硃筆,寫了個“準”字。
那天,他看我實在無聊之極,就將面前的奏摺分成兩份,命春香再取一支硃筆,遞到我手上,說:“裳兒,這一半你幫本王批。”
當時我以爲他在玩笑,純屬逗我開心。便拿起筆,有一下每一下的看着,哪個臣子的奏摺字跡工整,還正合我意,就在上面寫了個“準”,有些字體潦草,歪歪扭扭,便在上面信然畫了個八叉,反正我不必認真,這些摺子他還是要再看一遍的。
可是,在我信手塗完之後,他卻看也不看的將自己也批好的摺子和我的放在一起,命小太監擡下去,便要抱着我去休息。
看着他如此信任篤定的神色,我不免有些驚訝,忍不住提醒道:“那些摺子你不再重新看看?我都是隨便在上面亂畫的,”
這些可都是朝堂上重臣上奏的摺子,歷朝歷代再昏庸無道的國君也沒有拿這些東西開玩笑,更何況蒼衣是如此深明大義的王,他不應該不懂的這些道理。
蒼衣笑笑,將我抱在胸前,神色坦然的說:“以後這些摺子,裳兒每天都幫本王分擔一些。”
沒想到這次他竟然說話算數,每次下朝,宮女們就看到一副這樣的情景:一張長桌,兩人並肩而坐,各自面前堆了一摞奏摺,男子沉靜如水信手拈來,女子膽戰心驚猶豫不決,咬着筆桿,苦思冥想。偶爾會用胳膊戳戳旁邊男子,指着下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謙虛謹慎的求解,男子談笑間將朝中所有情形一一分解,並列舉無數可能以及利害關係,分析完之後,女子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大喜,隨提筆,仿照男子字跡,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在上面寫了個“準”字。
兩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窗外明月皎潔,梅花悄然綻放。小宮女守在外面哈欠連天,偶爾偷偷望向殿內,掩着嘴小聲嬌笑。
可是,在這其樂融融的一幕,誰也沒有發現,背後的窗簾下,一襲帶着濃重霜露的紫衣孤零的站在那裡,那雙同樣泛着紫芒的眼眸中溢滿絕望的疼痛。
千裳,你當真已經做了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