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想再說什麼,近旁突然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李靖?”
毫無防備的順聲望去,下一秒就愣在原地,死板地對着電話那頭的曹語戎說:“語戎我現在有急事回頭跟你說。”
“喂喂,你又來,上次你就……”
話音未落,我已經把屏幕按黑了,對着斜刺處的人影皺眉說道:“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人影向前邁了幾步,微弱的燈光打在來人的臉上,那是一張娥眉微蹙,目如秋水的臉,也是一張“一個大男人長成這樣真是浪費了”的臉,身上裹了件大衣,左手提了箇舊的行李包,一副遠道而來的樣子。
只可惜我說不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我去,這不是那個騙了我的“女”騙子嗎?蒼了天了,她,啊不是,他怎麼找到這裡來了?這不是陰魂不散嗎?他來幹什麼的?總不會上次沒有騙成我,這次要來一雪前恥吧。
“你不是應該在坐牢嗎?”我指着他抖聲問,上下打量一番他的打扮後懷疑地問,“逃獄了?”
“胡說什麼呢?你可不要毀我的名譽,”那騙子輕聲嗔怪,“我被判了緩刑,好好表現就不用坐牢了。”
還名譽嘞,我有沒有毀你的清譽啊?
我提防地看着他,又重複問了一遍剛纔的問題:“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他嘆了口氣,伸手在口袋裡掏東西。我大是警惕,後跳一步,這不是要掏兵器吧。就見他拿出一個……手機?打開後展示給我看:“不是你在朋友圈裡面天天刷屏,宣傳你開了一個店嘛,上面還有地理標籤,我這不就順着找來了。”
“……你又黑人家盧文倩的微信。”我一頭黑線。
“什麼嘛,這個微信賬號她應該早就不用了,我一出來就試着登錄了,密碼都沒改,而且,”他收起手機,斜眼看我,“誰讓你不屏蔽我的?讓我看見你發廣告,現在後悔,晚了。”
我不屏蔽的是盧文倩,啊不是,是盧文倩原來那個賬號……哎呀,我都被他攪亂了,事情太複雜了。盧文倩的手機又是丟了又是找回來了,又是到我手裡了,又是還給她了,經過了那麼多事,我哪有這麼細心,還特地從長長的通訊錄裡面找出盧文倩原來那個名叫“任青”的賬戶,然後拉進黑名單嗎?
不過由此可見,廣告也不能亂髮的。難怪語戎對我一天到我刷屏有意見,讓我屏蔽她了,早知道,發廣告的時候就篩選一下了。
雖然有監視的嫌疑,但騙子找來的方法還算光明正大,我暗自長出口氣,驀地想到他剛纔最後說的話,他好像說“現在後悔晚了”,什麼意思?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鎮定地問他:“你是來找我的?找我幹什麼?”
那騙子滿是惆悵地嘆了口氣,隨即從他腹腔內部傳來一陣咕嚕嚕的叫聲。
騙子:“……”
我:“……”
“慢點吃,不夠還有。”
看着那騙子狼吞虎嚥下第二碗麪,江小溪忙出聲勸道,又和魏錚
說“給人再下碗麪去”,又和我說“把廚房裡面的水果洗了”,熱情周到的像是一個最熱情周到的女主人。
我在心裡暗暗嘀咕,江小溪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和犯罪分子打交道啊,居然那麼掏心挖肺的招待客人。不能爲了看我的樂子,就對人家一點提防心都沒有吧。
第三碗麪見底後,騙子心滿意足地用紙巾擦了擦嘴,對着江小溪一笑:“這位大姐,真是謝謝您了,這幾天可把我餓壞了,連頓囫圇飯都沒吃過……怎麼了,你們看着我幹什麼?”
“……大姐?”江小溪皮笑肉不笑,“你今年貴庚啊?”
“小弟不才,虛度三十三個寒暑。”那騙子一抱拳頭說道,還拽起文來了。
“三十三了你叫我姐,你是覺得我有多老啊!”江小溪拍案而起,戟指騙子,“你說,你覺得我多大年紀?!”眼見得騙子嘴脣翕動,她脫口喝令,“不許說真話!”
“……十八?”騙子斜睨她。
“這就過分了啊,”我插口,“編瞎話也編一個走心一點的嘛。”江小溪雖然因爲八卦的無限活力,看着比同齡人不老反嫩,但怎麼着也是已婚少婦了,編個二十五六就行了,騙子可倒好,一張嘴一竿子就給杵到十八去了。業務那麼生澀,難怪屢屢行騙失敗呢。
江小溪倍受打擊,頹然坐倒在魏錚身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哀聲道:“長得不如一個男的就算了,還比人家顯老這麼多,我也太失敗了。只能用沒坐過牢來找心理優勢了嗎?”
“我也沒坐過啊……”
騙子反駁的聲音太小,基本上屬於船過水無痕,無人注意。魏錚輕輕地怕了拍江小溪的肩頭,在她耳邊低聲安慰幾句,才把她勉強逗笑。此情此景,又悸動了那騙子素來敏感的心腸,他嘆了口氣,忽然看我疑問道:“你和盧文倩怎麼樣了?”
“她現在在國外,大概就會定居在外國不回來了吧。”我含糊其辭地答道,和一個曾經假冒過盧文倩和我談情說愛的男人說盧文倩的事……我怎麼那麼彆扭啊。
“……唉。”騙子輕嘆一聲,無限惋惜,看我的目光也增添了一絲哀怨。
我一陣惡寒,這人該不會在預備行騙的過程之中,把自己投射到了盧文倩身上吧,否則怎麼這麼感同身受啊?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太奇怪了,走了個盧文倩,又來了個“盧文倩”……我這輩子是躲不開盧文倩這三個字了。
“你先別嘆氣了,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呢。”一直在心裡叫人家騙子好像也不太好,想到這一點,我開口問了句。
“我叫路寬。你們叫我小路就可以了。”騙子飛快說道。
“小?路?”我嘴角抽搐,管他大路小路,趕快把這尊佛爺送走,纔是要事,“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啊?”
小路蹙眉:“我是來應聘的。”
“應聘?跟誰應聘?”我奇怪,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反手指自己,“不會是跟我吧?”看見小路點頭,我眼前當時就是一黑,澀聲問,“爲什
麼啊?”
其實還有一句“我招你惹你了”,但話到嘴邊,被我活生生地嚥下去了,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言語間還是不要激怒他比較好,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回頭真賴着不走了,我們也麻煩啊。
“我這次雖然戴罪立功,沒有坐牢,但畢竟在公安那邊留下案底了,哪有正經地方會要我啊,”小路撥着面前的茶杯,期期艾艾,“結果一出來就看見你開了個店,這不是緣分是什麼?”
“你別亂說話啊,”我如臨大敵,急忙和他劃清界限,“沒有正經地方要你你來我們這兒幹什麼?合着你認爲我們這地方不正經?”
“我在網上查了一下,看見幾個貼子說你們店裡有……”小路把後半句話咽回去,神情曖昧的衝我們眨眨眼睛,“所以我就來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有什麼?有大保健嗎?那你來幹什麼?做保健品的嗎?
“小路,你這麼想就不對了,”江小溪骨子裡面居委會大媽的習性又冒頭了,“難道以前犯過錯誤,就不能悔改了嗎?古人也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啊。怎麼能剛一出來,就又往邪道上奔啊,那不是自取滅亡嗎?”
“啊?”
估計小路還在誤會我們這邊的營生不正經,結果就看江小溪那麼義正辭嚴光明正大,正自奇怪這人怎麼那麼分裂呢。我見江小溪的爛好心又要發作,連忙用話岔開:“我們這裡是正經的咖啡館,但你也看見了,門可羅雀,連我們自己也在天天賠錢。”
小路四下張望,目光從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十幾張桌子上一一掠過,那裡有先前相親的男男女女留下的痕跡,他又擡頭看牆上的掛鐘,現在已經七點多了,作爲一間咖啡館,七點多早已經過了正常關門的時間了。
“我來的時候,看你們店裡人頭攢動的,怕給你添麻煩才一直沒敢進去,在外面等你,可你要是把我當成傻子騙,就太不夠意思了?”小路又開哀怨腔調。
我爲什麼要對你夠意思啊!我抓狂。
“小路,李靖沒騙你,今天是因爲情人節我們搞活動,平常生意差的嘞,你要是不信,我拿賬本給你看啊。”江小溪說,這番話配合上她不知爲何興高采烈的語氣,顯得特別違和。
但小路偏就信了:“我跑江湖那麼多年,察言觀色的手段錯不了的。大姐,看你倒是個老實人。你說得我相信。”
“你不是吧,我說得你不信,還覺得她是老實人……”我忿忿不平,忽然閉上了嘴,因爲我看見小路站起來了,似有離去之意。好好好,只要您肯走,你說江小溪是天下第一實誠人都行。
“既然你們無能爲力,那我只好繼續江湖漂泊。各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小路向我們抱拳拱手,穿上大衣,俯身提起他放置在腳邊的行李袋,轉身向門口走去。
“等一下!”
在他將要出門的時候,江小溪喚道:“要不然你留下來……”
吧字還沒說出口,小路已經一溜煙跑了回來,連連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