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邊,這邊堵上了,拿點硬的東西過來,看能不能捅開!”
魏錚遙遙招呼着,忽然之間又說:“不對!”
他這一嗓子喊得相當突然,把埋頭舀水的我們嚇了一跳。“怎麼了?”我驚問。
“這排水堵得有點蹊蹺,好像是人爲的,我一個人捅不開,可惡,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隔着風雨,魏錚的聲音顯得那麼飄搖,甚至還有一絲氣急敗壞的煩躁。
值此當口,我顧不得舀水了,放下手頭的東西就往店外跑去,一頭衝進風雨中,隔着雨幕我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人影蹲在那裡,握緊手中的鐵絲奮力戳着捅着。
“我幫你。”
我把手疊在魏錚的手上,一起用勁又是向下壓,又是向外掏的,排水孔以下那堆膠着紋絲不動,真不知道里面填了什麼,那麼瓷實。
“不行!”我說着就要擼胳膊挽袖子,打算赤手空拳上了。
“你這樣不行,”魏錚拉着我,“不知道里面什麼東西,你直接上手撈,萬一割破磕破或者是什麼腐蝕性的東西,受了傷怎麼辦?你可是壯勞力,倒下了我們更沒得幹了。”
“我來了——”
一聲吆喝中,江小溪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抄着碩大的炒勺飛奔而至,咣地把東西撂在地上,揮舞着勺子說道:“這個行不行?咱們把堵住的東西勺出來。”說着她好像變魔術一樣,從身上掏出數把鋥光瓦亮的勺子,各個size都有,整個勺子家族都到齊了。
“我的進口廚具——”魏錚哀嚎着,但最終無可奈何地接過一把小勺,當先撈起來。
千里之堤,尚且毀於蟻穴,何況一小小的擁堵管道乎。只不過,魏錚攔着我不讓我下手是對的,從裡面一點一點挖出的東西粘稠厚實,雨打不透,又不流動,還有一種刺鼻的怪味。放在水桶裡混了些雨水,還發出了詭異的嘶嘶聲,像是在起什麼反應。
“這是什麼東西啊?”江小溪捏着鼻子不敢靠近,“不會是什麼生化武器吧!”
“你小說看多了,”我大聲否認這個觀點,在雨裡面說話就這點不好,縱使離得不遠,也不自覺地喊來喊去的,“怎麼可能是生化武器?我覺得像是工業廢料,就那種不能降解的。反正咱收好了,天亮就去環保部門讓他們鑑定一下。”
“這邊通了——”
隨着魏錚的歡呼聲,排水口處終於出現了讓人看了欣喜的小漩渦,明顯開始下水了。
“雨好像也小了不少。”我仰頭看天,東方還是一片漆黑,不知何時才能現出魚肚白。
“老闆,老闆,小溪姐,”小路呼喚我們,“怎麼樣?是不是通了?”
“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你比我大得多呢,不要叫我小溪姐。”隱患一去除,江小溪立馬精神抖擻地追究起小路的遣詞用句來。話說小路這一點可謂屢教不改,難得的是江小溪雖然經常嚷嚷兩句以示不滿,但從來沒采取過什麼極端的手段對付他。
真是不公
平,怎麼這會不用她的殺手鐗了?
我這麼想了就這麼問了,江小溪面無表情地吐槽道:“你覺得我當衆喊小路耍流氓,非禮我,有立足點嗎?”
“嗯?”我愣了下,難道小溪也覺得小路不太有男子氣概……
“他長得那麼帥啊!怎麼可能非禮我?”江小溪正義無比地爲小路背書。
“……”我無語了,果然男人和女人的腦回路不一樣。不過真沒看出來,江小溪也以貌取人,奉行顏值即正義。
“小路,看來你對我很有意見啊,”江小溪轉向扒着門口的小路,陰險地笑着,“是不是我上次介紹給你的姑娘你不滿意啊?別擔心,我認識的好姑娘有的是,保證你見都見不完。”
一句話就讓小路的臉色變了,他苦着臉說:“別啊姐,你饒了我吧。姐這個稱呼有時候不代表年紀,而是代表着江湖地位。”
好吧,江小溪還是那個江小溪,但凡誰讓她不痛快了,管他貌若潘安還是醜似無鹽,一律幹掉,不留情面。
“這事你怎麼看?”魏錚踱到屋檐下,抹了一把臉上頭上的雨水。
我明白他是什麼意思,那桶東西可不像是我們店裡產出的廚餘。我簡直難以想象,如果不是有小路,恰好這幾天住在店裡,就任由着排水堵着,店裡絕對得水漫金山,甚至波及“餘杭”,要是把街道啊,再遠處別人停着的車也淹了,到時候我們的損失無可估量。
這種損陰德的事,跟我們有多大仇多大怨才下得了手啊。
“是吳良嗎?”我皺眉問。
“總不能是隔壁那家咖啡店那老闆吧,叫王什麼來着?”魏錚思索着回答。
“王利友!”江小溪飛快接口,“哎呀,他是不是識破李靖的詭計了?當初定那個什麼賭約,表面上好像很公平,但他也不想想,這種事怎麼監控啊。而且咱們生意那麼差,一天也沒幾個客人,就算說了請人家去別的店喝咖啡,也可以用第二杯半價之類的手段,變白喝爲優惠券。又有幾個人會爲了一杯咖啡跑兩個地方,多半就不去了。”
江小溪說到這裡,搖頭晃腦地看着我:“太雞賊了,是不是人家悟了,然後就怒了?”
“爲了幾杯咖啡?不至於吧。”我頭上又冒黑線,現在做壞事成本這麼低的?又不是柯南,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能是殺人動機,致使殺個人比做個菜還隨興。這可是現實生活,做壞事是有後果的。
“難道是那天那個評判咖啡的評審?覺得你侮辱了他的專業素養?”魏錚用不太肯定的語氣沉吟着說。
“會不會是張珏啊?眼瞅着你和離離修成正果,心生不忿,所以……夥同着也看你不順眼的蔣,南喬?是叫這個名字吧?蔣小姐一起‘犯案’?啊,照這個邏輯,這兩個人會相愛相殺相愛相殺,最後莫名其妙地看對了眼,狗血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江小溪說話的功夫,又“寫”完了一本書。
“總不能是我原來組織的老大吧?”小路捂着嘴小聲
說。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我的眼光從他們三個身上一一掃過,嘲諷地說道:“以前沒數沒發現,原來咱們得罪了這麼多人啊。”
“這才哪到哪,我還沒說你的前女友啊,德國那個纏着你的女的,還有……”江小溪說到這裡,斜睨着魏錚,沒好氣地說,“某人的前女友。”
“我覺得咱們這麼亂開玩笑一點意義都沒有,”魏錚一本正經地說道,活生生地跳過了江小溪最後那句話,和我說道,“想來想去……”
“……還是吳良的可能性大,”我接道,臉色陰沉下來,“看來上次還是太客氣了,沒讓他完全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再加上……”
“再加上離離她們做的那期節目的播出,那個主題教大家怎麼辨別咖啡豆的好壞優劣,即便只是皮毛,估計也斷了他們圈裡不少人的生計,”魏錚撫了撫額頭,苦笑道,“居然忘了狗急了還會跳牆,你說咱們這次算不算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雨已經停了,我們每個人都幹得一頭是汗,猛然間不動彈了,又淋了雨,身上開始一陣一陣的發冷,但抵不過心底的嚴寒。看着被水泡得浮浮囊囊的小店,我和魏錚終於也笑不出來了。
這都是錢啊!這都是心血啊!這都是希望啊!
頭先一門心思地搶救止損的時候,沒心情想別的事情,現下停手了,那種心中絞痛的感覺愈發清晰,一時之間,我忘記了怎麼說話,怎麼思考,只呆呆地看着面目全非的閒情偶寄。
猶記得魏錚叫我來看這家店的那一天,裡面的裝修佈置簡單幹淨,可同時空蕩蕩的無一物。從那樣一個空間到今天這間咖啡館,全是我們兄弟兩個一手一腳的打拼出來的。雖然自開門以來,賠錢是家常便飯,賺錢是意外之喜,但有總比沒有強。
現在,沒了。
“艹!”
我砰一拳擂在窗戶上,接着砰、砰、砰、砰,一拳接一拳,拳拳用盡全力,可是玻璃巋然不動,就好像我們明明那麼努力,卻始終無法掌控命運。
“李靖!”
三個聲音異口同聲,小路惶然,小溪惻然,至於魏錚,則是冷然。
“你幹什麼?出息了是嗎?學會拿這些啞巴東西撒氣了?”魏錚扯開我的拳頭,冷冷說道,“是不是就你的錢你的心血是錢是心血,我的就狗屁不是啊!在我面前裝什麼苦大仇深,誰比誰好了,我他媽不是一樣倒黴!”
“你放開我!”我做不到像魏錚那麼理智,我只知道,我的心血付之東流了,一直以來,不管遇到大事小情,無論多倒黴,我多數都能付之一笑,頂多罵罵老天爺怎麼看我這麼不順眼,可這一次,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爲什麼,爲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到我頭上!
我掙脫魏錚的桎梏,重新衝回店裡,瘋了一樣往外舀着水,一桶又一桶,譁,譁,譁!我的胳膊漸漸痠疼,我的腰快要直不起來了,可我沒有停手,譁,譁,譁。
彷彿只有這樣,我的心纔會好過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