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倩鳴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竟然還有機會走進董家大宅的客廳,而且這一次邀請她來的是曾經視她爲眼中釘的董嵐。
“我問過律師了,你最好是能夠出庭。”董嵐居高臨下地指示道,“因爲那樣的證據比較直接有說服力。”
“出庭的話,我豈不是作僞證?”裴倩鳴狐疑地問道。
“沒關係。律師會很有技巧地問你話,比如你是不是住在穆沛的家裡,你跟穆沛的關係是不是很好,你的工作是不是穆沛安排的之類,你照實回答就好了。”董嵐大咧咧地說道,“只要能夠體現出你跟穆沛有不同尋常的關係即可。”
裴倩鳴心下疑惑,據她所知這類涉及到婚外情的離婚關係,對證據的要求是很嚴格的。
“所以,我特地找你來演練一下,免得臨場出錯。”董嵐說道。
“好,好吧。”裴倩鳴心不在焉地答應道。
上一次坐在這個客廳裡的情形不斷地在她腦海浮現,弄得她心神恍惚。
——這間董家大宅,向來只有關係最親近的人才能夠進來。裴倩鳴,今天我想給你一次機會,讓你親眼看看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樣的選擇。我曾經真心誠意,想要讓你成爲這個宅子的女主人,但是你的無知和淺薄,把這一切都毀了。
那一天董沂峰對她說的話彷彿還歷歷在耳邊。
或許真的是她的無知和淺薄,才毀掉了他們之間的一切。如果當初她不是選擇欺騙,而是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訴他,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呢?至少現在她也不必去扮演這樣一個連自己都鄙視的角色。
因爲愛他,選擇了欺瞞。因爲欺瞞,永遠地失去了他。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董嵐惱怒地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對,對不起。董嵐姐,我只是覺得這樣編瞎話不太好。”她諾諾地說道。
“編瞎話?這算哪門子的瞎話,明明句句都是實情啊!”
——雖然是實情,卻是有意被誤導了的實情。有的時候,即便你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最後落到聽者的耳中,卻反而會變成最大的謊言。就好像曾經在董沂峰的面前,她並未親口證實小暮芝的身世,只是任由誤會蔓延下去,卻終於變得不可收拾。
“董嵐姐,其實穆總一直都很關心你。難道你一點都察覺不到嗎?”她再一次試探道。
“關心我?這個混蛋只會讓我難堪,他不過是想奪走華峰而已,對這種男人,我從來就沒有過任何指望!”董嵐像被戳中了痛處,大聲喊道。
裴倩鳴噤聲了。她知道這個時候惹怒董嵐,對自己、對穆沛都沒有任何好處。於是,她繼續配合董嵐開始演練法庭上的供詞。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開門的聲音,然後一陣如少女般爽朗的笑聲飄了進來。“沂峰哥哥,你壞死了。那部電影明明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我怎麼了?一直都很專一,好嗎?”董沂峰的聲音淡淡地在空氣中散開來。
她的心臟彷彿突然停止了跳動,只爲專注地傾聽他久違的聲音。然後,那張在她夢境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再次映入了眼簾。
“沂峰,曉萌,你們怎麼跑這兒來了?”董嵐有些詫異,她大約沒想到會讓董沂峰和裴倩鳴在這種場合碰面。
“嵐姐姐,我們剛看電影回來,饞你們家廚師做的燕麥紅棗糕了,就跑過來了呀。”孟曉萌笑盈盈地說道,卻在看見裴倩鳴的一剎那冷下了臉。
董沂峰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瞳孔微微一縮,說:“姐,你在幹什麼?”
“哦,曉萌,你別誤會。我跟裴倩鳴做了個交易,她正在幫助我跟穆沛打離婚官司。怕外面人多耳雜,才叫她來家裡商量。”董嵐連忙解釋道。
董沂峰高傲地昂起了頭,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說:“曉萌,咱們上樓吧。”
“嗯,好呀。沂峰哥哥!”孟曉萌也憎惡地瞪了她一眼,就挽住董沂峰的手臂上樓去了。
董嵐有些被人打擾了興致的懊惱,說:“哎,算了。今天就練習到這裡吧。反正大致的邏輯和對答你都瞭解了,拿着這份資料回去好好練習。到時候法庭上就看你的表現了。”
裴倩鳴從董家大宅出來,沿着盤山公路一直慢慢地低頭走着。腦子像是被暴風雨洗禮了一般,一片雜亂,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唯一清晰的便是董沂峰那嫌惡的眼神,在她腦海中久久難以抹去。
就在忡怔之間,一輛奧迪慢慢地開了上來,輕輕從她身邊駛過,在不遠處停了下來。董沂峰矯健的身影從車裡面走了出來,令她不由得一愣。
“你?”她以爲他永遠都不會再搭理她了。他已經跟她劃清界限,爲何又突然追了出來?
“上車,我有話跟你說。”董沂峰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然後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示意她進去。
裴倩鳴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不敢違抗,便小跑兩步坐到了車裡。車子立刻就發動了,如獵豹般往陽明山下駛去。
“我,我以爲……你在避開我。”裴倩鳴的眼睛盯着前方,小聲地說道。
“我確實不打算再跟你有什麼瓜葛,但是涉及到我姐姐的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董沂峰面無表情地說道。
她這才明白他所爲何事。頓時,她感到十分羞恥——竟然還在幻想着他對自己舊情難忘,簡直愚蠢至極。
“我是在幫你姐姐的忙,有什麼問題嗎?”她努力振作精神,挺起胸膛,語氣也堅硬起來。
“我姐現在腦子不清醒,她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讓你這樣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董沂峰說道,“華峰現在正面臨着進軍國際市場的關鍵節點,這時候傳出外遇離婚的醜聞根本是致命的。”
“那……你應該去勸你姐姐纔對,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裴倩鳴負氣地說道。
“我要是能勸得動她,還用得着來找你嗎?”董沂峰氣憤地一腳踩住了剎車,扭過頭來看着她說,“裴倩鳴,你存心的吧?你是唯恐天下不亂吧?”
聽到他這樣說,她的心裡冰涼冰涼的。是,她確實沒安好心,她確實另有所圖,但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他啊!
“董總,既然你是這樣看我的,那就應該知道找我也沒有用吧?”裴倩鳴反駁道。
董沂峰的眼睛微微一眯,說:“果然是穆沛默許你這麼幹的,是嗎?哼,你還要跟他勾結到什麼時候?”
“隨你怎麼說。”她卸下了身上的安全帶,打算開門下車,“話不投機半句多。董總,我還是自己回去吧。”
誰知,健壯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抓得生疼:“你到底想怎麼樣?裴倩鳴,我不欠你的吧?就算你的心裡沒有我,就算你不爲我考慮一下,好歹也想想自己的處境吧?你要明白,一旦上了法庭,你就得默認跟穆沛的不正當關係,到時候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他是在爲她考慮嗎?裴倩鳴被他抓住的手腕,感到某種被灼燒的痛楚。
“董沂峰,我……”她吶吶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此時此刻不顧一切地撲進他的懷抱,纔是她唯一正確的選擇。
但是,他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只是默默地鬆開了她的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哼,我是不是很可笑?好,就算我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蠢事吧。言盡於此,我對你已經沒有別的話要說了。”
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拖住,一直一直往下沉,沉到了深淵裡。裴倩鳴默默地打開了車門,愈發堅定了內心的想法:“董沂峰,有些事情你現在不瞭解,不理解,但或許有一天你都會明白的。只是我不知道,那時候我們還會不會有機會像這樣坐在一起談話了。我真心地祝福你,再見!”
她說完,走出汽車,關上了車門,身影蕭索地往山下蹣跚而去。
人生沒有可以重來的路。既然他們已經被推到了各自的軌道上,就只能繼續往前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