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上裹着厚重的石膏,我無法使力。我使出吃奶的勁,雙手撐地,使得右手撐起我整個人。
“唉呀。”右腿突然抽筋,我整個人摔回地上。地板冷硬,我砸得又重,瞬間眼冒金星,痛得想要超度。
想要起身,耗盡力氣的我,卻再不能有所動作。徹底癱軟在地上,細密的疼痛,緩慢地侵蝕我的身體。
大腦放空,我眼望天花板,避開刺亮的燈光。我不想着起身,不想着死活,我就回想我和陸明鏡的點滴,回想孩子們的音容笑貌……幸福感是可以麻痹人的,幾分鐘過去,我感覺不到疼痛,唯有舒服與安心。
我很清楚,任由自己躺下去,我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不爲我自己,爲了我的家人,我都要去見他們。李曼筠將我帶到離b市十萬八千里的此地,在陸明鏡那邊,我不是失蹤就是已亡。
無論哪一種,陸明鏡都會難過。而我,捨不得他難過。
從初醒到現在,我的思維大起大落。我不願承受流產的痛,我想過一死了之。可起起伏伏,到了現在,我想爲了我活着的家人,好好活着。一切,都還有希望,不是嗎?
陸明鏡不在我身邊,我也該,自己學着堅強,不是嗎?
費勁擡起頭,我看到放在幾米開外的牀頭櫃上的碗和保溫飯盒。它們離我很近,目前我沒有辦法觸及。我並不知曉,我何時纔能有力氣站起來。或者,我直接暈死過去。
咬牙,我終是吼道,“李曼筠,我摔倒了,你快扶我起來!我想要喝湯,我想要活着!”嘶吼的瞬間,我感覺我的求生意志,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可惜,在我嘗試起身時,痠麻的雙臂依舊發軟,原本完好的右腿也使不出什麼勁。
“李曼筠!我想活下去!”偌大的房間,基本沒有擺設,迴盪着我的呼喊聲。
當我歇口氣時,寂靜,頃刻淹沒這空間。分明燈光晃晃,我卻彷彿置身陰溼的地獄,耳邊是魑魅魍魎的召喚,眼前是飄着浮影的黑暗……
我從未這麼清晰地覺得,自己遊走在生死邊緣。
“李曼筠!你出來!”不知第幾次,我沒什麼耐心了,像在發脾氣。
啪嗒,我似乎聽到落鎖的聲音。
不,是開門的聲音?
我驚喜地偏頭,看向門邊。緊逼的門扉,在我的注視下,一點點被推開。門縫,一點點變大,將將停在剛好夠人進來的寬度。一晃眼,李曼筠便走進來。幾乎同時,他關上門,並且落鎖。
躺在地上我緣故,我看到的李曼筠,顯得尤爲尷尬。我和他眼神交鋒的瞬間,一股攝人的熟悉感涌上心頭。腦海迷霧重重,我只要能推開,就知道,這熟悉,從何而來。
但,我無從得知。
像是迎接救世主,我愣愣看到走近我。
也確實,他的出現,可以拯救我的命。哪怕我淪落至今很可能拜他所賜,可我仍然感謝他這個時候並沒有袖手旁觀。
在我面前蹲下,他單手挑起我的下巴,與我對視,“怎麼,想通了?”
努力不怯場,我與那雙又熟悉又陌生的黑眸對視,“是,李曼筠,我想活。李曼筠,任人擺佈的感受,我不想再重溫。”
“來,我扶你起來。”他竟變得溫柔,嘴角也噙着笑。
他的陰晴不定,隱隱讓我覺得熟悉。
“到底哪個,纔是你?”我不由自主問出聲。
“哪個,都不是我。”他的回答,冷冰冰的,不可侵犯的。
我噤聲,不再觸雷。如今寄人籬下,我先養精蓄銳微妙。我這死一遭,很多事情也能想明白了。
只是李曼筠爲什麼這麼做,我不甚明朗。僅僅是因爲,他喜歡我?
下意識否定這個猜測,我不認爲這世間會有人爲喜歡如此執拗。
躺回牀上,我低呼出聲,幾來幾往,我簡直像是經歷了幾遍人世。
李曼筠把我安置好後,端起碗,輕皺眉頭,“涼了。”
我搖頭,“沒關係。”此刻的雞湯於我,就像清涼甘甜的水於行走荒漠的人。
他起身,將雞湯倒進垃圾桶,“不行,吃得不好,不如不吃。”
坐回椅子上,他慢慢旋開保溫飯盒,重新倒湯。
“這湯,剛剛好,都不用吹。”他將勺子遞到我脣前,餵我的意思很明顯。
我擡了擡無力的雙手,“我的手沒有殘疾,我自己可以。”
“這種小事,你還要費力氣和我爭辯?”
確實沒有必要。
且我的手,未必能端起那碗雞湯。張開嘴,喝下勺中的湯水,我用行動表示妥協。
他笑容不減,再次舀湯,我配合飲下。雞湯的味道,我斷然拼不出來,我不過是爲了補充體力。
“你知道嗎,今晚是除夕夜。倘使你沒有喊我,你就錯過了這麼美好的日子。”在我表示抱了後,他罷手,一副與我交談的模樣。
“除夕?”我愣愣重複這兩個字。我回想自己墜崖的日子,我居然昏迷了近十天!難怪,我渾身麻木,流產的痛並沒有很刻骨。
現在回想,失去意識也好,至少,那錐心刺骨的失去時刻,我沒體會。想到流產,我的心情難免陷入無底洞。思及除夕,我本該留在陸家老宅,一家團圓……現如今……卻面對着我完全陌生的李曼筠,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毫無選擇地被囚禁。
自我睜眼看見李曼筠,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在告訴我,他並非我認識的那個畫家李曼筠。他是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我根本捉摸不透的人。
“李曼筠,我現在手無縛雞之力,你好歹,讓我死個明白嗎?你怎麼會,救了我呢?”雞湯到底有點用,我稍稍恢復。至少,我說話,不用大喘氣了。
但我看向他時,仍然表現出無力。
“既然你執着,我不妨告訴你。”李曼筠竟然鬆口,“確實,我和陳曦串通一氣。我看不上陳曦,但我和她可以站在同一戰線。她想要你消失,藉此接近陸明鏡,重新贏回他的心。而我想帶你遠走高飛,消失在那個世界。我想讓你活在,只有你和我的世界。”
“所以……”我的腦袋彷彿是巨石砸中,暈暈乎乎的,無法好好思考。
他接茬,“我和陳曦很早就聯合,陳曦確實心狠手辣,但真的沾上人命,她還不夠膽。於是,我提議,她演出你墜崖死亡的戲,我把你救走。我帶你消失,再不回到陸明鏡身邊。”
“可是我活着啊……”我喃喃道。我真的在聽李曼筠說我的事嗎,爲什麼我更像是在聽天方夜譚?
李曼筠輕嗤,“我既然謀劃已久,把別人的屍體僞裝成你的,又有何難?”
我仍是難以消化,“我認識的你,明明是手執畫筆的畫家……”爲什麼,他可以隻手遮天,誇張到捏造我的死亡?
“那是你不認識我。”他輕飄飄回,“老實告訴你,在b市,你已經被認定死亡。不過,陸明鏡還真對你一往情深。他不願意接受你死的事實,至今都沒有準備你的喪禮。他應該在等你回去,挺巧的,你現在也費盡心思想要回到他身邊,不是嗎?”
潛意識地,我軟聲求道,“李曼筠,你會放我回到陸明鏡身邊,對嗎?”
當一切證據都指正我死了,陸明鏡不信,他在等我回去。我又有什麼理由,去自甘墮落呢?想到這該是舉家團圓的除夕夜,陸明鏡和孩子們,又會怎麼度過呢?
他們是高興,是靜默呢?
出於私心,我希望陸明鏡帶着孩子高高興興的。這樣哪怕我真有一天遭遇不測,我都可以安心離開。
“很抱歉,我最喜歡拆散佳偶。尤其,我還這麼喜歡你。”
這句表白,讓我毛骨悚然。
我曾以爲,程菲菲、陳曦的愛過於變態,沒成想,一個男人以愛爲名做一些喪心病狂的事,更讓人惡寒。
“李曼筠,你根本不喜歡我,你只是爲了滿足你的私慾!”我激動,“因爲這個私慾,你讓我成了活死人!我明明活着,在我愛的人心中,我卻已經死了!”
“有力氣罵我了?”他風雲不驚,“證明你恢復過來了。”
“李曼筠,你放我走好不好?”一瞬之間,我的身體好似被掏空,全無氣力。
李曼筠擡起腕錶,“零點。除夕已過,新的一年來臨。長樂,這將是我們新的開始。”
“絕不可能。”我咬牙切齒。
他輕笑,“我就喜歡你眼底的狠絕,我偏要摧毀你的堅定。對,我可以捏造你的死亡,我可以不動聲色把你運送到這裡,我也可以讓你失去記憶。可調教一張白紙太過容易,我就想一點點摧毀你、重塑你。”
“你做夢!”他微笑的模樣,陰森過雷雨天氣。
我仿若在夢裡,不然,爲什麼會有李曼筠這樣的變態。變態?我皺眉,我生命中,似乎也曾遇到一位變態……是誰呢……
思量之間,我額頭突然傳來柔軟的觸覺。
他吻了我!
“來日方長。”
留下這簡短的話語後,他出去,鎖門,獨留我。